第7章 一场劫掠，一个开始

清晨，昼夜交替之时。

水城城郊47区东北部，一个监工模样的人站在板车前端挥舞着鞭子，随着一道道血痕出现，几名汗流浃背的劳工拉板车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板车向东南方前进，目的地似乎是几公里外的一片水泽。

板车的结构极其简单，四个轮子两根棍子，再加一块厚板，均为铁质。只有这种简单结构才能在暗面长期保持稳定，若使用现代的轴承零件，越是精密，车子的故障率就越高。

板车上放着堆积如山的灯心草，散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附近二十多米的区域。

灯心草是一种有着植物特征的异生物，它们以黑暗为养分，呼出光亮，无论黑夜还是白天，都会散发出相当明亮的光。

逐光羽萤与灯心草共生，轻易便打破了能量守恒定律，将数百年来科学家所有的物理定律撕得粉碎。

但在另一方面，灯心草只能存活于水城城郊47区东北方向，逐光羽萤只能存活于水城城郊47区西北方向，一旦离开它们特定的生存区域，这两种异生物就会快速死亡。因此，也只有在两片区域的夹缝地带，即47区北部，这两种生物才得以野蛮繁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种区域性的繁荣与衰败在暗面比比皆是，也让这个看似混乱到不该存在的异世界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在水城城郊47区，最大的特产便是由灯心草加工而成的灯心粉了。

这种由灯心草磨碎之后的简单工艺品，有着非常稳定的自发光能力。尽管加工之后，其反能量的效益会随着生物活性的消失而消失，且越是远离原产地，耗能速度便越快，但它依旧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持续发光，是附近一代最实用的移动光源。

五大聚集地之一的水城聚集地水域辽阔，水运发达，灯心粉经由水路运至各地，让水城城郊47区有了一定的商业价值，从而没有被废弃。

要知道，在两年前，这片区域刚刚开始建设时，这里的编号可是178区，短短两年时间，编号更靠前的177个区域里有足足131个被废弃了。

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区域规则、未知灾害、过于强大的异生物……闪蓝星与暗面的地貌相近，在地理上具有对应关系，这让星门有了开在暗面的任何一个角落的条件。但暗面的复杂环境，又拒绝了其中绝大多数的选址。

人类在暗面的拓荒路线是发散性的。先找到适宜长期建立星门的地点，在暗面建立相应据点后，再以此为中心向外扩张，在它的周围几十里内建一圈星门，再建立子据点，而后子据点再向外发散，建立子子据点……

水城聚集地，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人类群落之一，直至今日有着五百多个子据点，还在随着拓荒的脚步不断向外扩张。

而这，也让47区的前景开始衰败。

啪——

狠狠的一鞭剐在一个女性劳工背上，监工还不解气，边抽边骂骂咧咧的。

“越远离这一带，灯心粉的效能越低，妈的现在217区都不算前线了，灯心粉越运越远，价格也越低……劳资本来就特码的没钱修炼，还来这一出，草！你们这群废物还不给劳资拉快点！”

有劳工面露怒色，却只敢低头，保持沉默。

监工是联邦的人。即使在暗面，联邦不再是唯一的天，却依旧不是普通人能够反抗的。

没有去和异生物搏命的勇气，想要安全地在这个新时代活下去，便只能选择当狗，卖苦力。

刘志才已经开始后悔。

他是队伍里最年轻的一名劳工，五天前刚来暗面。

灯心草搬运工的月工资为三张万能卡，也就是30000闪蓝币。这个薪资水平放在闪蓝星本土算是相当不错，但在暗面只能算是下等。

万能卡在闪蓝星本土是个稀罕玩意儿，刘志才眼馋了很久的ntrx5090显卡标价21999闪蓝币，但实际上闪蓝币再多也抢不到，二道贩子那边大多开价三张万能卡，讲讲价两张卡也能搞定。

但是在暗面，万能卡有什么用？日常开销直接花钱也行，买有用的东西，万能卡就跟劣等货币似的，很多人都不收，稍微上点档次的东西就要花晶核。

万能万能，在闪蓝星万能卡确实几乎万能，在暗面却是屁用没有。也只有来暗面打工，挣钱回闪蓝星养家糊口的穷人才会接报酬为万能卡的工作。

若不是刚来到暗面什么都不懂，被人忽悠，大学毕业的刘志才决计不会干这活。

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当奴隶做牛做马啊！

暗面可没有劳动法，没法仲裁，若辞职不干还可能会有人间蒸发的危险。

曾经刘志才祈祷暗面一定要太平一些，不要碰到打打杀杀的场面。

如今，他开始盼望风暴。

在暗面，有一种永远不会消失的职业。

强盗。

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在暗面打拼的，被联邦官方称为“拓荒者”的人，大多都兼职强盗。

然而这种说法还是不够准确。

只有在文明社会，才会出现“强盗”这种说法，掠夺，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的一部分。

“啊——嗬呃——”

板车经过一处废墟时，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监工，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而后就被刺穿喉咙，血液随着利剑拔出四处飞溅。

几名劳工受到惊吓，刚要向四周窜逃，最先迈开脚步的劳工便被利刃捅死。

清晨清新的空气在霎时间蒙上一层血腥味。

刘志才心中惊恐交加。

要不要那么灵验，他才刚开始祈祷来人抢劫啊！

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又开始祈祷这劫道的人不会继续滥杀无辜。

那名出剑的拓荒者踩在板车上抽着烟，被浓厚络腮胡包裹的面庞难以分辨表情。黑色的利剑被他轻轻插在铁板之上，稳稳当当，而他的背上背着两只剑鞘，一只纯黑，泛着金属的光泽，一只纯白，哑光，似白玉，其中剑未出鞘。

不远处，另有两名拓荒者从废墟中走出。

这三人的肩膀上，均佩戴着一块写有“ddmd”四个字母的肩章。

“真牛啊闪蓝科技，三个多月没来47区，一车灯心草的载量大多了有50%吧，也不怕把这群可怜的劳工给累死哟，”络腮胡抖了抖剑尖残留的血液，再吸一口烟，“那群老顽固，只知道老一套的经营方式，根本不懂暗面真正伟大的造化，不出十年，星火必将替代闪蓝。”

刘志才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瞳孔急剧收缩，面容因恐惧而几乎扭曲。

听这三名拓荒者的话，似乎他们并不是普通的拓荒者，而是星火科技的人。

但是，他们的肩章ddmd（darkside development and ma department），是闪蓝科技下辖部门“暗面开发管理总部”的简称，也就是闪蓝科技的人！

为什么刘志才会这么害怕这两个公司的事情呢？

因为，闪蓝星上有点知识的人都知道，闪蓝科技就是联邦的实际掌控者。

两百多年前，闪蓝科技是一家科技公司。在几十年的发展中，闪蓝科技通过数场大规模商战与实际战争，吞并无数竞争对手，于150年前达到鼎盛，整体接近了“终产者”的概念。趁此机会，闪蓝科技宣布成立闪蓝联邦政府。

为什么闪蓝星叫做闪蓝星？很简单，闪蓝科技命名的。

可以说，所谓联邦，不过是闪蓝科技套的皮。

虽然在暗面被发现后，闪蓝科技内部出现了分裂，部分高层抓住机会建立名义上的子公司“星火科技”，分走了关于暗面的绝大多数利益，闪蓝科技依旧是庞然大物。

明面上，闪蓝科技和星火科技本是一家，两者情同手足，互相照拂，但听这名拓荒者的话，显然实情并非如此。

而知晓了如此恐怖的秘密，他的下场……

“老大所言即是，暗面真正的利益，可不在于这些可有可无的物资啊。闪蓝科技的经营发展理念，这些年来真是毫无进步。”废墟中走出的一名留着背头的帅气青年，边笑边解下腰间的一个小锤。

小锤锤柄长约20厘米，锤身呈长方形，规规整整，但似乎饱经风霜，有着许多磨痕和缺口。锤身边缘，依稀可以辨认出四个模糊不清的小字刻痕【长夜漫漫】。

“老大，我开动咯，南边的工作越早完成越好，我急着领完工资去陪女朋友呢。”背头青年踮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小锤，看上去和晃动棒棒糖一样轻松。

“嗯。”络腮胡朝几名劳工撇了撇脑袋，“他动手一向很野蛮的，你们靠边点……”

几人害怕地后退几步，缩成一团。

砰！

小锤在空中轻轻挥动，无形的巨力却在他身前不远处降下，不偏不倚落在——几名劳工头顶。

碎骨，碎肉，血浆，脑浆……扭曲的人体组织在凹陷了三十厘米的地表中混作一团，没有一滴飞溅开来。

“……万一碎肉溅到灯心草上可就不好了，会有点恶心。”

络腮胡淡淡说出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没等老大发话，拿着小锤的青年又是“砰砰”两锤砸在成捆的灯心草上，足矣在一瞬间将几名成年人压成肉糜的巨力让灯心草立刻变成了灯心草.zip，同时也给板车上留出了空间。

些许碎屑飘到空中，宛若迎着朝阳飘飞的蒲公英。若忽略周围地狱般的场面，这一幕大概很美。

要不是铁铸的板车还算结实，背头青年又留了余力，恐怕车子早已散架。

带着斗笠，一直低头没说话的第三人忽然开口：“狐，所以探索西边那片森林，灯心草真的有用吗？”

络腮胡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顺手拿点试试呗。老二你来操车。”

背头和斗笠相继跳上板车，三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斗笠微微举起戴着薄手套的左手，板车的四个轮子竟随之缓缓转动，带着三人向47区内驶去。

络腮胡和背头都没注意到，几人上车后，那团碎肉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拨动，并且很快就有一块黑色物体飞出，稳稳落在斗笠手中，覆手间又消失不见。

星门站点内，常安匆匆撇过周围。

暗面也有对应的星门站点，但暗面具备与闪蓝星本土差异极大的特征，无法使用精密机械造物，不仅没有电灯之类的电器，就连建筑工艺，也受限于工业水平，非常低下。

因此，这边的星门站点只是一座稍微大一些的屋子。

人类科技在这里的最高水准，大概也就是土枪土炮，并且还需要忍受极高的炸膛率。这也是为什么，联邦会鼓励普通民众前往暗面开拓，而非单纯依靠军队。

要想在这里开拓出属于人类的一片天，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命，和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填。

这边的星门站点内，只有靠近门口处有个正在打盹的守卫，常安传送过来甚至没有惊醒他。

因为和暗面打工的老顾客有过交流，常安对这边星门站点的简陋并不奇怪。

去暗面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考虑到暗面的混乱情况，想要重返闪蓝星本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简而言之，只有一些大型星门站点才能够双向传送，而水城城郊47区星门站点，只是个偏僻地区的单向传送门，不需要在暗面这一端过多建设。

常安走出站点，入目是一座冷清的小镇，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毕竟才早上六点半，倒也不奇怪……”

话音刚落，常安忽然有种莫名的悸动，指向道路右侧尽头。

常安心跳加速，举目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正当常安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悸动而疑惑时，一辆颠簸的板车从视野尽头出现，缓缓驶来。奇怪的是板车前没有任何拉车的人或动物。

常安刚准备摘下黑箱，见此情形，原先已经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这辆板车的整体结构一目了然，四轮，俩轴，一块板，不可能有铰链或着发动机之类的部件，附近道路平整，也不存在依靠重力前进的可能。

那么……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超自然力量吗？！！

黑色镜面持续映照出前进的板车，平静的外表下，常安感到心跳越来越快，有种强烈的渴望指向那辆板车。

不知何时，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脑袋从板车上方弹出，在看到常安脑袋上的黑箱后顿了一下，朝他挥了挥手。

常安无暇回应，也没有回应的意思。转瞬间，板车已经经过他，继续往前驶去。

悸动缓缓退去，遗憾与空虚油然而生。

“这是怎么了？”

常安对这自己种奇怪的状态感到纳闷。

也只能解释成自己太渴望超自然力量了。

至于络腮胡朝他招手，这很好解释。黑箱出自他手，却不是他的专属，络腮胡很可能认错了人，把他认成他的某位客户了。

常安摇了摇头，不再关注这事。

他取下黑箱，但没有摘下面具。这个面具也是自己打造的，总体是米白色的，单向透明，基本不会影响到视野。一直带着面具肯定会有些不舒服，但总比被熟人看到来得好。

将黑箱的六个面按照顺序拆卸，叠在一起放入背包，常安走向附近的地图展牌，在记下任务大厅、集市，以及邻近的几家客栈之后，便朝着其中一家客栈走去。

边走，边抬头望天。

闪蓝星本土已经被工业污染深度侵蚀，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

能重见蓝天白云，真好。

然而下一刻，常安又露出稍显落寞的表情。

“唉，可惜，你只能靠文字描述，来与我一同度过这段时间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本子和一支笔，用胳膊托住本子，而后翻到某页，写下：

//

终于来到暗面了。

在你生前我一直想来这里，好好研究下传说中的生物锻造技术，谁知这个目标直到你离开后才实现。

但如今，我最大的目标已经不是这个了。

我要代你走遍山川河流，看遍日出日落。

最后，去九幽黄泉之下，带你回来。

这一切，就从今天开始。

//

而就在这一段文字前，赫然写着。

//

9.23

昨天的日记没来得及写，因为晚上看到有对很小的兄妹被一个臭名昭著的黑社会欺负，我就上去见义勇为了。

以前你总觉得我对陌生人太冷漠，因为怕惹祸上身啊。

现在我不怕了，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潇潇洒洒，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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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还有寥寥两三页写满字的书页，看样子这是本刚刚开始记没多久的日记本。

写完这段话，常安合上日记。

他的手和手臂都很稳，边走边写，写出的字也很好看。

将日记本随手夹在手臂内侧，抬头，客栈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