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那年杏花微雨
林间水潭中,少年浑身湿透,长发披散,面色苍白宛如鬼魅
周围静得如同世上只有他们两人。
他伸出手,勾起嘴角。
“你答应我的,漫漫。”
——轰隆。
一声惊雷动,谢韶光深吸一口冷气,坐了起来,才发觉自己满身是汗。
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少很多,也更热,可以称得上有些旱灾了,但好在霁州水网发达,影响不大。
好几日都是闷热难耐的天气,现在终于是要下雨了。
谢韶光捂着自己的脑门,心跳飞快。
水潭边沈晏舟忽然大变性别,让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应该有感觉的,本来该想到的。
他装得并不高明,除了一开始确实穿的女装,后来越来越懒,或者本来就不想装,穿着的都是男女通用的款式。
她还觉得这样挺好看的,显得气质出尘,有种中性的美。
现在想来,他除了那一张脸,真是哪哪都是破绽,是他们先入为主,他将错就错。
若一开始就挑明他是个男的,在谢家必然得不到这待遇。
可他脱离危险以后也没有老实交代,而是一直陪她演戏过家家。
真是可笑。
见她呆滞,沈晏舟走近两步,水声一下惊动了她,她狼狈地后退两步,水深及腰,实在是有点难行动。
“你别过来!”
这种闺蜜忽然变追求者的情况她真是哪辈子都没遇见过,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你到底是谁。”
他不是女孩儿,‘安清流’这身份必然是假的,所以她第一次寄信去安家,下人们都说没这个人。
可他未必不是安家人,但到底是……
谢韶光心里升起一个离谱但很合理的猜测。
“我是谁不重要,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永远是你的‘安清流’。”沈晏舟言笑晏晏,又往前一步。
安清流可不会舌吻她啊啊啊!
“你一直在骗我们。”
大概是源头在地下,林间阳光也不烈,水中寒气让谢韶光浑身发冷,微微哆嗦起来。
“先上来吧,受了凉就不好了。”看出她的不适,沈晏舟后退了一点:“至少相信我不会害你吧。”可谢韶光又后退了半步,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这次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到底是谁。』
『原来一直是骗我。』
『我怎么那么蠢。』
她的行为到心声,无不在表现出抗拒。
沈晏舟这才从之前的亢奋状态里稍微冷静下来,他开始后悔。
或许不该在这,也不该是现在,她其实多少感觉到了,以后慢慢转变不好吗。
可心底又觉得很委屈。
他不还是他吗?她不是很喜欢他吗?是男人不好吗,为什么忽然那么害怕,那么抗拒。
两人对峙着,十几分钟前明明还在有说有笑,现在却如同仇人。
泡在冷水里太久,谢韶光脸色逐渐开始变白,沈晏舟这才彻底泄了气。
“你别往深了去。”他垮下肩,又往后退了一步:“你上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你是,临西王。”谢韶光哆嗦着嘴唇,低沉地说出自己的猜想,念出那个心底最为恐惧的名字:“沈晏舟。”
听她第一次叫自己真名,沈晏舟一点没觉得开心。
短短三个字,满含恐惧惊恐,和从前叫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安清流这名字他随意编的,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加上她还有个丫鬟叫青柳,最初叫的时候总分不清到底是在叫谁。
后来听多了就能分辨出来。
叫‘清流’时,两个字轻松欢快,真如同这两字所蕴含的意思。他偶尔觉得自己真的是安清流,清水溪流,自由自在。
所谓名字的祝福,大抵便是如此。
时间长了,他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安清流,只是懵懂地陪在她身边,守着这份纯真。
可不行啊。
他是沈晏舟,自人间欲念的最顶峰而来,这身份,这名字,是诅咒,是枷锁,一辈子逃不开,挣不脱。
“是,我是。”他承认的时候,微微垂下头,第一次为自己的名字感到自卑。
那个时间点,从京城跑出来,被人一路追杀,最后被安家人带走。
今年初他离开不久就听说桑辎内乱。
怎么会想不到是他呢。
谢韶光一直避免自己去想关于沈晏舟的一切。
她安慰自己,她已经离开了,已经没事了,即使偶尔有些怀疑,也会被她强制压下去。
你以为逃脱了命运,为此付出的挣扎反抗,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命中注定。
见她脸色愈发沉重,沈晏舟心底的委屈止不住翻涌。
“我……”
他想说之前在大慈悲寺救你的人是我,在叶家你遇见的也是我,他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样畏惧。
可不等他说出来,谢韶光就直接打断了:“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你说话,你走。”
“我不是……”
“闭嘴,滚。”
三个字如同三把刀,字字插在他心上。
这不是谢韶光吗?她不是喜欢他的吗?
“可你说过要永远陪我。”他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太阳穴突突的跳,痛感从那里水纹一样扩散。
梦里的不安、绝望、悲伤沸腾着涌上心头。
谢韶光不说话了,往后退着,让水淹没自己的腰腹、胸口。
“我走,你别退了!”他最后只能妥协。
“我留些人马将你送回去,你赶快上来。”他一阵目眩,但还是强撑着转身离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骗你……”
因为发育太快,他瘦得过分,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格外萧索。
谢韶光等了半天,确定他是真走了才上岸。
天光已暮,她昏昏沉沉回到家中。
那些侍卫送她回来以后也全都离开了。
不知是吓的还是受凉,她大病一场,烧一周多时间才好了些。
发烧的时候,睡梦中总有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醒了以后又不甚清晰。
杨悦薇念叨着她不应该贪凉,说到沈晏舟不告而来又不辞而别,她只是淡淡说他家中有急事。
杨悦薇其实并非看不出来他们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只是女孩子间的事,她一个家长也不好过问。
几声闷雷以后,雨滴终于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如同人的心事,千头万绪,丝丝缕缕,最终化成满地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