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无题
那是一个贫民窟。
原先只是一截城墙根而已，只是来的难民太多，都住在这，就天然形成贫民窟。
就是这破布竹竿撑起的地方，却也分了三六九等，离水井更近，地势更高的地方住的是一大家子，那家家里有三个男人，身强体壮，看着一点不像难民。
实际上他们确实在城中寻找工作机会，帮人做些苦力。
有人也想和他们一样揽点散活都要服从这家人的管理安排，他们帮忙介绍，然后从中间拿抽成，俨然成为了难民中的头头。
男孩儿叫木头，他妹妹叫燕儿，兄妹两爹娘被水冲走了，还有个奶奶，大前日病饿交加也死了。
尸体被官差带走掩埋——洪水后最易发生瘟疫，霁州太守年近七旬，有过治灾经验，相应的措施都很到位。
除了朝廷那边一片混乱，根本抽不出精力管他们。
“小姐，就是这了。”木头带她来到城墙角一个小棚子前面。
这地方地势最低，污水都聚集在这里，旁边就是垃圾堆。
死了官府还来不及处理的尸体也放在不远处。
小棚子——如果可以称之为棚子的话，破布一端被固定在城墙上，另一边则是两个破杆子支撑着，耷下来一截算是门。
两边高矮不一，高点的人进去都要弯腰，感觉碰一下就会倒塌。
杆子上居然还有两朵小花，被不知从哪捡的粉色带子拴在上面，系了个蝴蝶结。
虽然花已经蔫吧了，但其中的生活气息让这段时间压抑着的谢韶光松了口气。
她苦笑了一下，心中更怜爱这对兄妹。
“燕儿，谢家小姐来看你了，她家就是开粥厂的那个，真的是大大大小姐！我带回吃的了，你起来看看。”木头带头进去，谢韶光正要跟着进入。
康遥峰抽了抽鼻翼，忽然拦住她。
“死人。”
“那边是死人堆。”谢韶光指了指不远处的尸山，那地方她一开始就发现了，人僵硬的，干瘦却被水泡发的脚从布下支棱出来，如同长相怪异的木柴。
“不是。”康遥峰摇了摇头，紧紧抓住谢韶光和锦绣，抬了抬下巴示意湖石把耷下来那截布掀起来。
湖石虽然是男的，但也是谢家家生子，除了主子就是半个少爷，哪见过这种情况。
“我？”
康遥峰皱眉看他，那双绿眼的压迫感相当强，湖石只得乖乖上去掀开布帘。
因为积水，所以这一小片天地的主人想了不少办法加高住处。
又是木板又是稻草，即使这样，这片地方还是能一踩一脚泥。
“小姐，来看看燕儿吧。”木头抱着一团东西出来，里面确实包着个孩子，仅露出的皮肤上有块明显的深色。
“啊……”湖石因为掀布帘，所以站在最前面，清楚地看见那个孩子的模样和屋中的一切。
他一下松手，然后捂住嘴发出难受的声音：“呕。”
“别看了。”康遥峰早猜到结果，手上一用力就将谢韶光和锦绣拉在自己身后：“去告诉官府……”
他也想不出办法，官府要能管，就不是现在这模样。
“我没事。”谢韶光抽出手：“去叫义庄的人，多来点人手，就说这里已经堆不下了。必要的时候亮明身份。”
湖石巴不得赶紧离开，接了命令跑得比有狗在后面追还快。
“别。”感觉到谢韶光的动向，康遥峰又一把拉住她。
“我没事。”她挡开他的保护，进入小棚子。
“奇怪了，今天早上还喊饿的。”木头摇晃着包裹茫然道。
但他也并不是不清楚妹妹已经离开，豆大的眼泪直往下坠。
“燕儿醒醒，哥哥带吃的回来了，还有药。”
谢韶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姐，求你给燕儿请个大夫吧，你看她……她眼睛还睁着，还有救的！”木头忽然想起她还在这一样，想把孩子塞进她怀里。
谢韶光伸手碰了碰，已经没有温度了。
“别乱来。”康遥峰见拦不住她，也只得跟进来。
见他这样，伸手将两人隔开。
“不是，不是，求您了，求求您了。”木头跪下，趴在肮脏的，能溢出泥水的木板堆上，嘭嘭磕头：“一定还有救的，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这孩子都已经死了。
不多久，湖石叫来了义庄的人。
现在他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城中贫民窟不止这一处，每个地方、每天都有死人。
所以他们固定时间才会来收一次尸。
“又死了那么多啊……”义庄的管事满脸麻木地叹道。
将尸体抬上马车的时候，他们发现很多尸体竟然有些残缺。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脸色不比车上的死人好看多少。
“多谢小姐知会，这收尸时间可能得改改了。”收敛完毕，他们未做停留，马上离开。
而贫民窟甚至没一个人探头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就是路上遇到了，也是匆匆过去，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仿佛无事发生。
他们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好像都无所谓。
唯一的插曲只有木头不愿意交出燕儿的尸体。
可没人会为他浪费时间，他只是个孩子，根本没办法和大人抗争。可他瞬间爆发出的力量竟然真的将这事拖后了几秒。
康遥峰少见地没护在锦绣身前，而是上前拦住他，对他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放手。
现在他瘫坐在原本属于他们兄妹的一小块空间中，好像魂魄都被一起带走。
他只有一个人了，就这样放着，说不定也是死路一条。
“你明日来粥厂帮忙吧。”谢韶光思索很久才开口道。
木头转头，呆愣愣看着她。
“还有很多和燕儿跟你一样的孩子，你多做善事，燕儿和你的家人在天上也会有福报的。”康遥峰说道。
“她真的去天上了吗。”
“嗯，好孩子都会去天上的。”康遥峰拍了拍胸口：“我也有妹妹，我知道。”
他少年的形象和下人的打扮好像真的说动了木头。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