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踏歌夜话
晨曦透过薄雾，洒下万道金光，给波光粼粼的江面披上了一层金纱。
风子垣站在青雀舫号的甲板上，望着眼前这艘雕梁画栋的巨船，心中感慨万千。
只见船身通体朱漆描金，高大巍峨，比寻常楼船高出两丈有余，飞檐斗拱，气势非凡。
船舷两侧悬挂着精致的铜铃，随风轻摇，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船工们正忙碌着，准备扬帆起航。
老船把式来回踱着步，做着最后的准备，他脚上的牛皮靴底踩在木质甲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两名年轻力壮的船工正合力调整着巨大的青布船帆，粗麻绳在他们黝黑的胳膊上勒出一道道红印子，却浑然不觉，口中喊着响亮的号子，齐心协力地将船帆升起。
风子垣注意到船首新钉了一块樟木雕刻的船眼，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虎须上还沾着昨日祭船时留下的香灰，为这艘即将远航的巨船增添了几分肃穆。
“公子，小心脚下！”正当风子垣看得出神时，身旁传来船娘清脆的提醒声。
风子垣低头一看，只见甲板的缝隙里被人嵌入了几枚铜钱，这是瀚江一带讨彩头的旧俗，寓意着财源滚滚。
他微微一笑，跟着船娘拾级而上，来到了三层的天字号船舱。
推开雕刻着精美云纹的黄杨木舱门，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舱内布置得典雅舒适，博古架上摆放着几件青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窗边设着一张小榻，上面铺着柔软的竹席，案几上还摆放着几卷书册，想是供贵客们消遣之用。
风子垣随手推开一扇雕花窗棂，顿时，一股夹杂着水汽的清新江风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桐油味。
“师弟，快来看！”
舱外传来南宫若雪的声音，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风子垣闻声走了出去，只见南宫若雪正站在船舷旁，抬头望着什么，白皙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原来，船舷的栏杆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鹩哥，那鸟儿羽毛鲜艳，煞是好看。
许是被南宫若雪的声音惊扰，它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绕着桅杆盘旋了几圈，最后消失在天际。
风子垣望着南宫若雪开心的模样，心中暗想：这自幼在水乡长大的姑娘，见了这烟波浩渺的江景，果然是心情舒畅了许多。
……
巳时三刻，江风习习，裹挟着水汽，拂过繁忙的码头。
船老大站在高高的艄公台上，手中朱红色的令旗猛地向下一挥，“铛铛铛……”
船舷两侧的铜铃发出清脆的鸣响。
三十六名赤膊的船工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绞盘，喊着响亮的号子，齐心协力地转动着粗大的麻缆。
“嘿哟！起——龙——筋——”
领号的船工扯着嗓子高喊，声音洪亮，震得桅杆上的璎珞都跟着颤抖起来。
浸过桐油，碗口粗的缆绳应声而动，在船工们青筋暴起的双臂间缓缓滑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船工们赤着双脚，踩着整齐的节奏，在甲板上踏出“咚咚咚”的闷响。
“放橹！”船老大的令旗再次挥动。
“哗啦啦……”
一百二十支柘木长橹齐齐入水，橹叶破开江面，激起无数水花。
最底层的机栝房里传来尖锐的哨声，十二具巨大的明轮开始缓缓转动，搅动着江水，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
楼船终于挣脱了最后一根缆绳的束缚，“轰隆”一声巨响，船舱底部传来一阵雷鸣般的轰鸣，那是沉重的锚链收回舱底的声音。
这艘庞然大物缓缓转动船身，朝着琥珀城的方向驶去。
“师姐，咱们回去吧，外面风大。”
风子垣望着逐渐远去的码头，正准备转身回舱，突然感觉船身猛地一晃。
原来，青雀舫号驶入了江心主航道，两侧的货船纷纷避让，险些发生碰撞。
站在他身旁的南宫若雪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风子垣扑了过去……
风子垣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结果南宫若雪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如瀑的青丝从他脸颊上轻轻拂过，带来一阵清幽的体香。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像是被火烧了一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对……对不起！”
南宫若雪慌乱地从风子垣怀里挣脱出来，背过身去，白皙的耳根泛起一抹淡淡的胭脂色。
风子垣望着她紧紧攥着裙裾的纤纤玉手，喉结动了动，轻声说道：“江心暗流涌动，师姐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就听到甲板上响起船工们高亢的号子声：“避让喽——青雀过江啦！”
南宫若雪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逃似的跑进了船舱，月白色的裙裾在甲板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消失在视线内。
风子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
……
暮色渐浓，江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霭，青雀舫号已驶出三十余里水路。
船上的风灯依次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映照着，远远望去，整艘船仿佛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琼楼玉宇。
风子垣斜倚在船舷的雕花栏杆旁，欣赏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色。
余光瞥见身旁的南宫若雪正望着江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不久前，她主动敲舱门，说是想到甲板上吹吹风，散散心。
“家父生前最爱这江上的景致，”
南宫若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
“他常说，江河有灵，每一道浪花都是水神写下的诗篇。”
风子垣转头看向她，只见南宫若雪的侧脸在灯光中显得格外温柔，几缕发丝被江风吹拂，轻轻地扫过她白皙的脸颊。
“令尊定是一位性情中人。”他语气温和地说道。
南宫若雪听闻此言，原本放松的神情却突然黯淡下来，下意识地抓紧了栏杆。
“家父常说，并蒂莲要等雨夜才好看……”
她低声呢喃着，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雕花玉佩，那是她随身携带的物件，玉佩上刻着“南宫”二字，背面则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
只是因为多年的摩挲，原本清晰的花纹已经变得有些圆润模糊了。
“每逢雨夜，父亲便会抱着我，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一起看雨水打在莲花瓣上，看那闪电把莲花映成美丽的青紫色。”
风子垣斟酌着言辞，说道：“雷雨中赏莲，令尊……当真有趣得紧。”
“他是一等一的好父亲，”
南宫若雪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他教我遵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像母亲那样……”
她顿了顿，秀眉微蹙，“母亲常说，若想在修炼一途上有所成就，便须斩断七情六欲，不为外物所扰。”
说着，她并起双指，在空中优雅地一划，只见一道淡蓝色的光芒从她的指尖流泻而出，在半空中缓缓凝聚，渐渐幻化成一朵晶莹剔透的并蒂莲花，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水珠，在月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她要我无情，无欲，无爱！可是父亲却不同，他总是偷偷地教我抚琴作画，吟诗写字。”
南宫若雪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朵水莲花映照出她眼底闪烁的泪光，更显得楚楚动人。
“他说，人生在世，不应只有苦修，更要用心去体会这世间的酸甜苦辣，要懂得爱人，也要懂得被人爱……”
风子垣听着南宫若雪的倾诉，正欲开口，却见她忽然扬起下巴，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线条分明，如同刀刻一般，更显出几分倔强。
“后来，家父病重，家母……却不许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南宫若雪的声音哽咽了，眼眶中泪光闪烁。
“我在母亲的房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可是……可是终究没能见到家父最后一面……”
话音未落，她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一挥手，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水莲花瞬间破碎，化作点点星光，坠入江中，消失不见。
“她为何要如此狠心？”风子垣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南宫若雪摇了摇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母亲就变了，她变得冷漠无情，变得……可怕……”
“所以，你才选择加入星辰道？”风子垣轻声问道。
南宫若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风子垣刚想开口安慰，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从四层船舱的方向传来，那歌声婉转动听，正是名曲《浔阳夜月·琵琶行》的唱段。
歌声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与这月夜江景相得益彰，更添几分诗意。
“这歌声……倒是应景。”南宫若雪低声说道。
风子垣点了点头，赞同道：“的确，在这江风习习，月色渐浓的时刻，听着这样的歌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韵味。”
南宫若雪转头看向风子垣，轻声道：“师弟，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却又想不起来……”
风子垣微微一笑，道：“师姐也有这种感觉？实不相瞒，我也觉得这位歌者的声音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何处听过。”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甲板上，任凭江风吹拂着衣衫，在这如梦似幻的景色中，聆听着那悠扬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