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赤烬浮梦：欺天第五重奏
林弈再睁眼时，已经出现在了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里了。
……
晨光漫进纱帘时，我望见那道红影正倚在窗边。
曦爻的黑发垂在腰际，发梢被镀上碎金的光晕，布料垂坠的暗纹在她腰间流淌着微光。
她忽然轻笑一声，尾音像被风揉碎的铃铛，我搭在锦被上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分明是看了千百遍的背影，却总在某个晨昏的罅隙里，让人恍然惊觉造物主的偏心。
她转身时红裙旋开半圈涟漪，发丝拂过锁骨处的银链。
我喉咙忽然发紧，晨风裹着蔷薇香掠过鼻尖的刹那，正撞进她眼底的赤色琥珀里。
那抹红比裙裾更清透，倒映着窗外初醒的枝梢，而淡粉的唇像沾了露水的花瓣，在晨光里洇着湿润的光泽。
“发什么呆呢？”她指尖叩了叩窗棂，笑意漫开时眼尾微弯，像是把整个暮春的桃花都酿进了双眸。
我张口却发不出声，胸腔里翻涌的震颤顺着脊椎蔓延到指尖。
她耳坠的饰品在摇晃，好似晃碎了落在她鼻梁上的光斑，而那道嘴角的弧度恰好，是比朝霞更蛊惑人心的浅笑。
多年后我仍记得这个清晨，当她的红裙摆扫过木地板时，连尘埃都成了浮动的星子。
原来一眼万年不是传说，是视网膜烙印的灼痛，是喉间未成形的叹息，是心跳漏掉半拍后，余生都在追赶的节拍。
……
【为什么是多年后？因为林弈已经在欺诈幻境中迷失很多年了。当然，外界的时间流逝并没有这么快。】
一日，曦爻正在手把手的教林弈练剑。
林弈怎么也学不好，肢体动作不是过于僵硬，就是过于软绵。
剑锋第三次偏离轨迹时，曦爻握住了他发抖的手腕。
林弈看着交叠的双手，某种违和感如同细针刺入太阳穴：“师尊……我好像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前天偷吃的桃花酥？”她指尖拂去他额间薄汗。
“是刀。”林弈突然抽回手，剑鞘与青砖相撞发出清响，“一柄唤作‘余生’的直刀。”
“余……生？为师不明白徒儿想说什么。”曦爻疑惑道。
林弈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用力拔出三寸。
剑身的一面映照着他自己的面容，另一面则映照着曦爻的俏脸。
曦爻接过林弈掌中长剑，纤足微踮，将温软的唇印在林弈唇间。
缱绻气息萦绕许久，她才恍惚着退后半步，眼尾洇着潋滟水光：
“莫要困在往事织就的蛛网里，若执意逆溯时光……终将被记忆的漩涡吞噬。”她玉指抚过林弈微颤的唇线，“届时心魂未老，躯壳已朽。”
喉结滚动间，林弈的嗓音裹着砂砾：“若斩断来路，又如何寻得归途？”
曦爻忽地展颜一笑，素手牵引着他的右掌贴住自己发烫的侧脸：
“为何不能抛却前尘后事，只攥住此刻。”
她将面颊更深地陷入对方掌心，“纵使天命要我们经历生离死别……我也要守住当下的温存时分。
你……可能感受？”
“我……”
林弈喉间似堵着寒冰，胸腔里回荡着虚无的回响。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心已经蒙尘。
无限的空虚，无限的虚假，无限的迷茫……
视线游移间，右手四道蜿蜒的疤痕刺痛了眼眸。
“师尊……我好像想起什么了。”
“想起为师待你的好了？”曦爻笑着去勾他小指，却被他猛然抽回手臂。
“你是欺诈的投影，这场漏洞百出却又天衣无缝的骗局……”他指尖划过虚空，“不该称作欺诈，该说是‘织梦’，一场近乎完美的梦。我苦苦追寻多年，终于在此刻有所了解。
这是一场欺天之诈，针对我的欺天之诈。
可为何故意为我留下破绽？”
曦爻睫羽剧烈震颤，素来从容的声线裂开缝隙：
“不要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啊，徒儿，你怎么了？”
林弈背过身去，道：
“一切的美好，不过是虚假。
一切的合理，不过是因为我记忆残缺。
我，是时候醒过来了。”
林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看着四道疤痕隐约可见最后一指。
林弈自顾自地说道：
“就差这最后一痕了吧？看来，在我遗忘的经历里，我曾经历了四次这样的幻境。”
“徒……徒儿，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为师该怎么才能帮到你？
会不会是……徒儿你其实是想骗亲亲和抱抱的吧？
我……可以满足你的。
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
林弈真诚地笑了一下：“师尊，虽然你不是我师尊，但……很感谢这些年里，能与你相伴。”
曦爻双手蜷握在胸前，似在做祈祷：“这……一切为什么会变得如此？”
林弈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醒过来，林弈，你不是欺诈的玩物！”
然而，等林弈再度睁眼时，眼前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曦爻抹去了双眼的泪水，说道：
“我还以为徒儿你……原来是在骗我的，弄得为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假的了。”
林弈看着还略带抽泣的曦爻，心里更是疑惑了。
他再一次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处，四道自手指延伸而下的疤痕，不断闪烁着血光，小指处隐约可见最后一道。
在曦爻眼中，林弈已经魔怔了，她只能靠着两人的情感挽回自己的徒儿。
于是，曦爻不管林弈说什么，都只是颤颤巍巍地去牵林弈的手。
林弈执意要窥探他自己右手掌的奥秘，曦爻便只能去找林弈的左手。
曦爻的尾音颤抖得仿佛风中残烛，泪水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看……徒儿手腕上的表还在呢，像这样的表我也有一个呢。
徒儿，你为什么就是不看我一眼？难道是为师已经不好看了吗？”
林弈敷衍着回答道：
“没有，你是世间最美，虚假的你也是最美。
但如果能告诉我，该如何醒来的话，那师尊你就更美了。”
曦爻又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水，道：
“哼，渣男，我还以为徒儿恢复了呢？
明明我就在你眼前，却说我是欺诈投影……”
林弈没有再理会曦爻的话，只是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缺失的最后一指已然补全，可……为何找不到醒来的契机？
似梦非梦……如果这四道疤痕是真的。
会不会，连这具躯壳亦是镜花水月。
苟活不是活，身死不是死。”
林弈双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在曦爻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林弈毅然决然地捡起了地上的剑。
他没有任何迟疑，拔剑自刎当场。
喷涌的血珠化作漫天赤蝶，穹顶如琉璃般炸裂，一切都在湮灭……
世界湮灭之时，林弈耳中传来了旧时代的回响：
“欺天者需先欺己，见众生如见镜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