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昔遥遥 作品

169. 黑衣

尽管心中早便知道这位新任的县令大人如此气度,绝非寻常人等,马师爷当下也不禁有些意外。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位窦大人,也未免杀心太甚了些。


他暗中向案牍之上堆叠的卷宗看去——单是今晚处理的数桩案件,窦大人便已打定主意要判处数个犯人绞刑了……


崃宁本就是小县,历来在此担任县令之人性格也多和善温雅之人,不是将外放此地当作来日跳板,便是盘算着等待在此熬些时日告老还乡。许多邻里纠纷,小偷小摸的案子先县令还在任时,多半也是教化一番便将人放归了。


马师爷虽然也并不赞同过于和软的手段,但刚上任手腕便如此刚硬,在他眼里,未免有些太过急躁了些。


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崃宁这个地方,虽然不过是小小一个县城,更是京畿数县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口尚不足四千余户,却多的是卧虎藏龙之人。从来都是良民之上有乡绅,乡绅之上有世族,如此绵延多年,盘根错节,有些事情,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得了的。


这些事情,他和方师爷作为本地人,自然心中有数。果然,眼看坐在身侧双鬓花白的方师爷也轻咳一声,似是颇为斟酌了一番,方才缓声道:


“……大人志在清流,下官委实敬佩。只是崃宁虽小,看似山水清静,水底鱼龙却多,况且也未必皆是等闲之辈。学生以为,凡事若操之过急,恐怕会触及暗涌,未必于您公事有利。”


窦言洵闻言却笑了起来。


他清隽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镀上一层柔和之气,说起话来却是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低低笑道:


“多谢师爷提醒。可惜窦某不才,虽从未参加过科举,却也略通几分水性。水或清或浊,隔岸远观往往难以辨之深浅,唯有亲自下水试探几分,方可知鱼龙脾性。”


方师爷年纪虽大,却一直自诩是前朝末年便中了举人的,自小遍读辞章诗赋,若说如今受雇于窦言洵,却半点不曾看轻其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那也是谎话了。


方师爷不料窦言洵说话如此锋利,一时未免讪讪,却见窦言洵收了笑,方才还弯着的唇角如今却一丝弧度也无,整个人透着藏不住的冷意。


那双清俊的眉眼敛了几分深意,反而衬得他人若崖柏覆雪一般决绝而惹人敬重了。


“我敬两位师爷才学满腹,如今也请师爷为我窦某人,也为这崃宁百姓,略尽几分绵力。”


话说到这份上,两位师爷再不理会便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方师爷也没想到窦言洵看似年轻,敲打起人来却如此自如。一时也忙正了神色,恭恭敬敬道了一声“但凭大人吩咐。”


有了这番提点,之后的卷宗再处理时便比方才顺利多了,不到半个时辰,堆积了半个月的案子就都被清理完全。窦言洵神色倦怠地揉着眉心,待两位师爷恭敬地告退之后,才算舒了一口气。


窗外不知何时却静静落下几点雨滴来。


窦言洵站起身子,这才发觉静坐久了,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泛酸,他才走出书房,迎面便有凉风簌簌。柳丝上缀着雨滴,在夜色中轻颤。


先前靠在门前偷偷打瞌睡的丫头猛然惊醒过来。


今夜是弄玉当值,她等得久了,不知何时便睡意朦胧,如今见二爷便在脚边,一时不禁打了个激灵。慌乱中正要福身请安,却见窦言洵摆了摆手,沉声道:


“夫人睡了么?”


弄玉这下已经彻底醒了,忙道:“回二爷,夫人先前在屋内一直靠着窗在看书,见您商议到深夜,才睡下了。”


窦言洵点了点头,淡淡道:“上杯淡茶来。”


言罢,便又闭门退回到书房中去。


弄玉不敢耽搁,虽说二爷一贯待下人十分温和,但她自然还是要打起万分精神来侍奉的。片刻,她便泡好了茶,小心翼翼地端来了书房,她轻轻叩了叩门,良久才听见疲倦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


“放下吧。”


弄玉将托盘安稳地放在门前,转身便垂首离去了。


二爷一向不喜欢别人在书房里伺候笔墨,向来当值都是守在门外的。夜深了,她今夜也能睡个好觉了……正想着,弄玉却不知为何,似乎听见书房内有一道极轻的声音响起。转瞬便不见了。


她疑惑地晃了晃头,自己应该是方才瞌睡还没醒,二爷的书房里,怎么还会有人呢?她当真是困的不行了。


.


窦言洵修长的手指轻打在杯沿上,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透过氤氲茶汤泛起的水雾看去,房梁之上,一道人影双脚勾在梁间,身着玄色夜行衣,口鼻以黑色三角巾蒙住,待窗外彻底再无一丝轻响之后,方才翻身落地。


一丝惊尘未起,丁点声音也无。


窦言洵眉眼透着冷峻,也丝毫没有寒暄的打算,直接道:


“今夜并非上弦月夜,你为何来了。”


男子双眼幽黯,单手将裹着下半张脸的黑巾摘过,露出一张完全不输窗外夜色冷峻的面庞。声音却极轻,转瞬便化在夜色中:


“周家确实还未收手。少主猜得不错。我生擒了他们一名内院的帐房,那厮毫无缚鸡之力,半柱香不到便全说了。”


窦言洵轻抿了口茶,这才抬起单侧眉毛,似乎有些意外。


“你手段是愈发高明了,别人内院的人都能捉到。”


黑衣男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


“其实跟起来也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这帐房是个有色心的,白日里喜欢去细柳胡同前偷看卖豆腐的马寡妇……”


窦言洵显然对这些琐碎的事情不感兴趣,便截过话头:“说重点。”


男子顿了顿,接着道:


“他们周家每逢半旬便要遣一队戒备森严的人马往皇城送御贡去,那帐房手里的账面却记着每旬一次单丝,一次双面锦……我先前早便暗中蹲守了半个月周家几家大纺丝行,是决计产不出这样多的丝织和缣帛的。那些账面,不过是糊弄外人罢了。”


窦言洵闻言眼底这才缓缓浮起几分赞许。


“周家做了三代皇商,手下的纺丝行戒备森严,寻常人等是断然进不去的,就算是周家自己的掌柜和管家,没有腰牌也是痴心妄想。你这回想了什么法子?”


男子又笑了笑,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大致讲了:“我……”


窦言洵一听,手中茶水也晃了晃,他笑道:“荒唐。从前你不是振振有词,最嫌女人麻烦么?”


黑衣人声音低了下去,含混了几句。


窦言洵也不再细问,只是接着方才的话题:“……早知道有问题,一切如今也不过是多了几分证据而已。那帐房呢?你可做的干净?”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这个神情便是在说,一切如旧。


窦言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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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了口茶水,便不再问了。


他眉眼间浮上几分思量,疲倦了一整日,再度静下来想事情时,脸上的神情便有些掩盖不住了。


黑衣男子见状,也不再言语,便准备再度翻上房梁便回去了。如今窦言洵新搬到崃宁县衙,许多紧急时候再想潜入很不方便,他也渐渐少来了。


临走前,他看了眼窦言洵有些发青的眼窝,轻声道:“请少主还是以身体为重。切莫过度操劳。”


其实他一说出口便自知不过徒劳。与窦言洵打交道这么久,他早便知道这人心性极强,认定了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凭他人几句言语便改变的。可他还是要说。说出口心底便能好受一些。


窦言洵却像没听到一般,他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随风曼舞的柳枝,窗户隔绝了雨丝和风声,那柳枝反倒显得像群魔乱舞一般,十分古怪了。


黑衣人刚纵身一跃便翻上房梁,却听见窦言洵低低的声音响起,像是浮在空气中一般:


“你上次说,有人曾看到沐京北街,周惟衎搭着她的手……?”


黑衣人用力攀附的手臂送了些许,好在他武功高强,只加了几分力,便整个人半悬在空中。他回头向下看去,窦言洵一身青衣,坐在一片堆叠的书卷中,倒显得格外渺小而无力些。


他只得道:“……那日暴雨滂沱,许是线人一时眼花,看错了也不一定。”


窦言洵不再说话了。良久,黑衣男子在心底叹息一声,便准备离去,却听到他隔着灰霭悬浮远远飘来的那句——


“多谢了,晏鸦。”


.


林栩这一觉睡得朦朦胧胧,恍惚中只觉得过了后半夜窦言洵才从书房归来,她那时尚在迷蒙间,便随意翻过身去,腰身却在片刻间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了上来。


即便她被困意席卷,却也能感觉到他的手掌比起往常,还要格外冰冷一些。


是不是夜半忙于公务太过劳累,又受凉了?


醒来第一件事,林栩看了看身边已经空了的床榻,便让厨房的人小火慢炖了一蛊红枣姜茶,又吩咐人给在前院办公的窦言洵送了过去。


与他做夫妻这样久,林栩也早也清楚窦言洵的身子骨。他一向是受不得寒气的。


两次病倒,他都是因为受了寒风,邪气入体所致,也不知这样的身子看似健朗,早些年到底受过什么磨难,缘何便一点风都吹不得了。


这样想着,林栩简单梳洗过后,便移步次间用了早膳。如今入夏,她的饮食也更加清淡些,窦言洵每日起的及早便去办公了,她时常独自一人用膳,也懒得让下人折腾,每每便喝一碗清粥或者鸡丝粥,并几碟小菜。


秦嬷嬷在后院的花厅旁张罗了好一阵,忙着指挥着小丫头们在凉亭旁打了一个乘凉的架子出来。架子上引了葡萄藤,又装饰了好些淡色素雅的花,有风拂过,便有淡淡馨香袭来,很是好看。


秦嬷嬷回了房,便看着林栩便眯起眼睛笑道:


“小姐近日吃得委实过去清淡了些,正好昨日县丞夫人给您送来了两只崃宁土山鸡,和菌菇炖在一块最是滋补鲜美,夫人今晚可想尝尝?”


林栩便勾唇点了点头,秦嬷嬷看着她长大,一向是最为体贴入微的。


正晒着太阳喝了碗清茶,便有前院的小丫头低头来禀报:


“夫人,邱家三夫人来看您了,可要派人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