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盲妻月明

翌日,刘府。


待挂着苏字木牌的马车摇摇晃晃停下时,刘庭式与赵杲卿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赵兄怎么也来了?”苏轼率先下车,瞧见意料之外的人不禁问道。


他眼下还未正式到官衙报到,过多与下属接触只会在他人眼中落个拉帮结派的形象。


刘庭式出声解释道:“今日府内设宴,赵大娘子不放心拙荆特地来帮衬一二···”


赵杲卿顺势接过话,并未让刘庭式这个主人家为难,“太守大人勿怪,我是来送我家娘子的,顺道来讨杯酒喝。”


站在他身边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朝着苏轼欠身行了一礼,“赵陶氏见过太守大人。”


“夫人不必多礼。”苏轼点头还礼道。


瞧他那大腹便便的模样,想来后面那句“顺道”才是真的。


不过苏轼也没有戳穿他,顺着他的话客套道:“赵兄与尊夫人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娘子出门访友,赵兄竟还特地相送。”


赵杲卿看着乖巧站在苏轼身后半步位置的季璋,推让道:


“太守大人谬赞了,您才是让人艳羡不已。美妻在侧,家宅和睦,哪像我家那俩混不吝,弄得家中整日鸡犬不宁的。”


赵陶氏瞪了眼将自家贬得一无是处的丈夫,转而笑脸相迎,上前一步招呼着季璋,


“这位就是苏大娘子吧?眼下距离午膳还有些时候,他们男人聊得那些没意思。苏大娘子不妨与我一道去后院赏花,可好?”


眼下寒冬腊月,她的院子光秃秃一片,连半片绿叶也不曾看见,刘府后院又哪来的花可赏?想来应是带她去见方娘子。


季璋浅笑配合道:“赵大娘子相邀,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位大人,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赵陶氏欠身行礼,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往府内走去。


感受到身后之人走神,季璋轻声提醒道:“朝云,走了。”


玳儿躲着她,二宝留府照料,跟着苏轼的朝云再次充当了她的贴身女使。


“是。”落后的朝云回神,快步跟上。


与季璋挨着的赵大娘子一字不落将对话收入耳中,也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之前略过朝云的目光不禁回拉,落在了她的身上。


面容姣好,黛眉弯如柳,一瞧便知是南方水乡孕育出来的温婉娘子。只是···这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看着她那身与季璋这个主母相比也毫不逊色的衣裳,赵大娘子不禁蹙眉。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季璋适时开口打断了。


季璋侧身挡住她落在朝云身上的视线,顺势扯开了话题,“赵大娘子,咱们快些进去罢。这寒冬腊月的,我当真有些好奇密州会有什么样的花儿呢。”


视线落回季璋脸上,瞧着她一脸的新奇,赵大娘子暂时咽下了疑虑,道:“那咱们快些走罢。”


终归是别人家的事,主母都不在意,她这个外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


刘府,后院。


穿过主厅,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趾高气昂地霸占了中央小花园的位置,蓦然闯入来人眼中。


季璋看着如士兵般井然有序立在地上的嫩叶子,顿时眼冒金光,由衷感叹道:“这花真不错!”


路行三月,越靠近密州,米粮的价格愈发昂贵。至于这种蝗虫飞过便灰飞烟灭的绿叶菜,更是千金难求。


她这一路走来都没好好吃上过几盘,眼下光是看着,唾液已然开始疯狂分泌了。


“苏大娘子,还真是个实在人儿。”


感受到季璋话中的真诚,赵大娘子言语间也少了几分亲昵的客套,多了几分随性,


“实不相瞒,太守的大名早在听闻他调任之前,我便有所耳闻。我当时还以为你出身书香世家,又身为苏大家的娘子,也与之前那些官娘子一样会瞧不上这些地中之物。”


连年大旱加之蝗灾,绿叶菜千金难求,故而这些年她府内与刘府府内都自己开垦种了些。不曾想却被某些自恃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娘子们所唾弃,所不耻。


她父亲也是读书人,她曾也被她们当作是好友。结果就因在府内种了些菜贴补家用,她便被那些个“书香娘子们”除名了。


思及此,赵大娘子只觉季璋是她的知音,眼里不禁多了几分真挚,“眼下一瞧,倒是我狭隘了,还望苏大娘子莫生气。”


“眼下无外男,陶娘子唤我王娘子便可。”这夫家姓听着十分别扭,但二人又未熟到互喊姓名的程度,季璋折中提议道。


季璋瞧出她的示好,也不欲欺瞒她,将话剖开了讲,“陶娘子话中‘出自书香世家的苏大家娘子’应指的是我堂姊,是先夫人。我爹没功名,就是乡中一白丁。”


季璋继续说道:“我乡野长大,自幼便是与这些安身立命的地中物打交道。就是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厨艺,也与这些有关。陶娘子莫嫌弃我,便好。”


听着这番自剖伤口般血淋淋的话,只是想借用此事试探季璋的陶娘子蓦然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苏···王···”她正欲开口安慰,却总觉得这俩姓氏都有些烫嘴,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她。


一个是之前季璋推脱不要的夫家姓,一个是逝世堂姊的同家姓。无论提起哪个,好似都是在往她伤口上撒盐


须臾之后,陶娘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妹妹见谅,都怪我嘴笨,竟让妹妹想起了不高兴之事。”


“陶娘子不必介怀,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了你头上。”季璋摆手道。


不怪陶娘子想错,饶是她这个站在历史长河岸边的人也没想到,苏大家再娶会娶一白丁之女。


只道,原身着实不容易。


“走吧妹妹,我带你去见方娘子。”试探过季璋的态度后,陶娘子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这一声妹妹听得季璋鸡皮疙瘩直起。虽然这具身体才二十六岁,但她实际年龄应与对方差不多大。


她道:“陶娘子还唤我闰之吧。”


陶娘子浅笑道:“好,我叫陶柳。闰之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柳姐姐也成。”


“柳姐姐,那咱们走吧。”季璋当即道。毕竟她这一趟的目的就是见方娘子。


二人相伴而行,绕过菜圃,径直朝东边的院子走去。


在快要进院时,陶柳蓦然停下,回身对季璋解释道:“闰之见谅,方娘子情况特殊,院中不适合有太多陌生人。”


季璋点头表示理解,“朝云,你在院外等我。”


“是。”朝云垂眸,瞧着比陶娘子身边的女使还要恭敬些。


*


方娘子,院内。


这院子与季璋所住的院子格局相似,皆是上首三间屋子以及一侧下首一排屋子。屋子呈半包围状,将一小花圃和乘凉空地包在其中。


只是这院中的花圃砌了一圈半人高的石头,显得格外突兀,将院落衬得小了些。


见季璋盯着那圈石墙看,陶柳解释道:“方娘子眼睛不方便,寻常篱笆太矮了,还容易让她绊倒受伤,所以就改成了这样。”


“刘大人有心了。”瞧着打磨得圆钝光滑的石墙,季璋情不自禁感叹道。


说到此,陶柳来了兴致,指着廊檐下的柱子,“你若是更早些来,甚至还能看见用棉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花柱子!”


“柳姐姐,不是说好不提了吗?怎么这陈年旧事又被翻出来了。”一苗条纤细的女子扶着门框,蓦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若是忽略其如死鱼眼般毫无神采的双瞳,季璋还真分辨不出她是盲人。


陶柳快步上前,一把牵过她的手,扶着她往里屋走去,撒娇解释道:


“这不闰之好奇嘛,我忍不住多说了一嘴,我日后不说便是。月明,你可得原谅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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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拨开云雾见月明。这样一个名字放在盲人身上,季璋莫名觉得有些悲伤。


方月明放心地将自己交给陶柳,跟着她的指引重新进了屋。她佯装生气道:“若有下次,我就真地生气了。”


她心知肚明这些话陶柳只会在这个院子里提,而能进这个院子的人屈指可数。季璋是第四个,不出意外应该也是最后一个。


“绝对不会有下次。”陶柳保证道。她不会随意带人来方月明的院子,也就不会有下次一说。


今日若不是月明自己提出要见玳儿的养母,加之季璋也通过了她的考验,否则她是不会带季璋来此地的。


待三人进屋,方月明准确无误朝着季璋所在方向,出声招呼道:


“这屋内只有我们三人,苏大娘子就当在自己家中便好。方才听柳姐姐唤你闰之,我今后也这般唤你,可好?”


“···好。”面对她的善意,季璋无法拒绝。


方月明继续介绍道:“我在桌上特地备了两壶茶,青花缠枝壶里的是密州的绿茶,鲤鱼戏水壶里的是昨日太守大人所赠的白云茶。密州的茶与杭州的茶截然不同,闰之不妨尝尝。”


“你知道我在哪儿?”


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的季璋,垂眸看着手边与其描述准确无误的两壶茶,倏然感觉自己小瞧她了。


方月明点头,浅笑道:“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总是更敏锐些。更何况这屋子里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闰之,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啊,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习以为常的陶柳将针线篮子递给方月明,然后自来熟地从矮桌抽屉里翻出了果脯和小盘,倒了一半放在季璋面前,同时还不忘吐槽道:


“除了管家、打理中馈,单论这针线活儿,我就差上一大截。我家那位瞧见刘大人的荷包,总是明里暗里地在我跟前念叨。好似念叨了,我就能绣出来似的。”


方月明似是瞧见了二人的互动,朝季璋温声解释道:“这果脯是她放我这儿的,我没有决定权。刚刚没拿出来,苏大娘子可莫觉得我小气。”


“···不会。”她对眼盲之人似乎有些刻板印象了。


季璋沉默片刻后,问道:“这院中怎么一个女使也没有?方娘子不觉得不方便吗?”


方月明不假思索道:“有的,不过她们只负责洒扫和跑腿。说出来,也不怕闰之你招笑。我原是农家女,向来不习惯旁人伺候,就没要人在跟前。”


“那之前玳儿来刘府时···”季璋支支吾吾,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为情。


陶柳知道她想问什么,接过话道:“都是月明亲自照料的。甚至我来的时候,都只能去当个端水的粗使丫头,连拧帕子都排不上队。”


“假借他人之手,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方月明说着说着,倏然想到了什么,将针往线包一插,起身如常人般行动无阻地朝里屋去去。


须臾之后,只见她拿着一件褂子回来,“如今天寒,可得注意些保暖。前些天我给玳儿缝了件褂子,闰之你回去时给她带回去吧。”


“多谢。”感受着手里厚实的份量,季璋蓦然觉得有些话再问出口就显得她很没脑子了。


三人都是实心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过得挺快。直至前院派人来请,三人这才意识到午膳时辰到了。


趁方月明进里屋换衣裳的间隙,忍了一上午的陶柳将季璋拉到一旁,敲打道:


“今日你我才见面,但也别怪姐姐多嘴,小心你身边那个女使。穿得比你还好,旁人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两个太守娘子呢。”


听着前半句,季璋一头雾水。后半句一出,旋即她又笑了起来。


这一笑,反倒是给陶柳搞不会了。


她恨铁不成钢道:“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笑!届时只怕你被人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