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算有遗策

“谁在哪儿?”季璋谨慎地朝茅厕喊了一声。


与朝云之前所发出的衣裳摩擦声不同,这沉闷的声音一听便知是木头结构相撞发出的动静。而眼下两人周遭唯一的木头结构,只有这茅厕。


相比于季璋对未知的戒备,朝云则是多了几分怕被人知的恐慌。毕竟这布偶的事还未解释清楚,不适合让更多人知晓。


朝云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一把将门推开。一双躲在熄火灯笼后的圆溜溜黑瞳,就这样直白地闯入二人眼帘。


“你是……大公子院里的那个孩子?”


眼下苏府这个年纪的孩童只有一个,朝云尽管只在城外见过他一面,也准确无误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见过大娘子。”代儿撑着发麻的腿缓缓起身,拎着灯笼朝着季璋规矩行礼。


瞧着他踉跄的模样,怕是朝云来这儿的时候,他就在了。那么这孩子定是听到了全部,也知道了自己带他回来的目的。


不过也好,此番阴差阳错地挑明白了,倒也省得日后非得有人做告诉他一切的坏人。


思及此,季璋反倒是松了口气,抬手道:“起来罢。”


见季璋无意拷问他,朝云准备自行解决这个隐患。灼灼的目光如烧红的烙铁般落在代儿身上,烧得小娃不禁挪步朝散发着善意的季璋方向靠去。


朝云质问道:“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代儿知道她想问什么,猛然将脑袋甩得如拔浪鼓般,连声否认道:“朝云娘子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朝云还欲再逼问什么,季璋抬手将她拉到了身后,“何须如此麻烦?”


不等朝云想明白,只见季璋将手中的布偶扔到地上,然后从灯笼底部将照明的残烛取出,与那布偶丢作一处。


瞧着逐渐被火焰吞噬的布偶,朝云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错愕地看着季璋。


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给出的理由吗,为何就这样一把火将这能威胁她的证物毁了?


季璋好似脑后长了眼睛般,不待朝云开口询问,便出声解答了她的困惑,“我说过,我早已不在乎是不是你做的。”


所有的东西都有时限性,人亦如此。那个一心想要真相的母亲,早已死在了失去孩子号啕大哭的夜晚。


旧问重提,只是为了得到另一种解决办法的可能性。只是眼下看来,似乎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布料尽数变黑,再也无物可烧。短暂狂欢后的火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终究是逃不过熄灭的命运,甚至还因一时贪欢提前赴死。


眼前恢复黑暗,待瞳孔适应后,季璋抬腿准备离开,“元日还有许多活儿要做,你带着这孩子早些回去罢。”


代儿却倏然开口,挡住了季璋离开的脚伐,“大,大娘子!”


季璋回身,无声地瞧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后话。


感受到审判的视线,代儿陡然攥紧了手,连带着手中的灯笼也上下晃动不停,将主人内心的情绪彻底暴露在他人眼中。


“我……我是女娃,我无法替您口中的另一个‘代儿’出家。”


上天竺寺不是尼姑庵,女娃去不了。


代儿是会察言观色的。可此刻黑暗弥散,她瞧不见季璋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只得尽自己所能表示自己的诚意。


虽然大公子说过别那么软骨头,可此刻她真地想不出其他表达形式,“闷哼”一声跪在了泥土地里。


地里的湿气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直往其膝盖里窜,可代儿却管不了这么多,慌不择言解释道:


“大娘子,我不是有意欺瞒您与好心公子的。我的确叫代儿,我当时只是想活下去,想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灾情伊始,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贫苦人家最初便是靠卖妻子卖孩子去换粮食。到后面人人自危,富贵人家也拿不出余粮,荒山野岭也被啃噬干净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便成了那些人眼中唾手可得的食物。


所以,代儿娘为了让她活下去,让她忘记所学的那些繁文缛节,变成了会咬人的小狼崽子,这才活到了如今。


“不怪你。”


轻飘飘的三个字,蓦然打断了代儿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话。小娃不确定道:“大娘子,您说什么?”


季璋蓦然轻笑出声,自嘲道:“怎会怪得到你头上?我当时又没有问你是男娃还是女娃。”


当时只是瞧着她的外表,单纯以为她是男娃,便生出了那般心思。


代儿害怕不已,继续求道:“娘子,求您不要赶我走!我会生火劈柴,端茶倒水,就算是不会的事,我也很快能学会···”


“安心呆着罢,我不会赶你走的。”季璋转身离开,只是背影瞧着多了几分落魄。


带她回府的每一帧记忆如刻在骨子里般清晰,如凌迟般一点一点剜着她充满冀望的心。


这是对她别有用心行善积德的报应吗?


*


大年初一即元日,五更的活动才结束,大家却仍需早起换桃符,插柳枝,换门神。


特别是门神,得早些换。否则乞丐结队扮成的穷鬼、恶鬼便会上门来讨要钱财了。


“娘子,咱们要去换门神了吗?”二宝端着洗漱水在门口等着,不料片刻之后屋内仍安静得落针可闻,连走动声都不曾传来。


难不成是出事了?二宝内心升起一抹担忧,不管不顾推开门进了屋。


她将洗漱水放好,然后绕过屏风朝床榻走去,小声呼喊道:“娘子,该起身了。若是晚了,就要被讹上了。”那些乞丐难得逮到一正大光明要钱的机会,可不得狮子大开口。


不料本该隆起一小山包的床榻,此刻却十分平坦。甚至床上的被褥还因被人特地抚平过,微微呈下凹状。


二宝不用摸都知晓这被子绝对是凉的,人走茶凉的凉。


里外寻了一遍无人后,二宝并未慌乱,习以为常地往左偏房去了。不料还未抬手扣门,熟悉的身影兀然出现在了院中。


季璋见二宝站在左偏房,蹙眉道:“二宝,你在迨哥儿房前做什么?”


“我以为娘子又想二公子了,宿在了左偏房。”二宝闻声转身,连忙迎了上去,伸手扶住自家娘子。


感受到季璋身上的寒气,她不免担忧道:“娘子一清早去哪儿了呀,怎么染上了一身寒气?快进屋暖暖身子罢。”


季璋身子慢慢偏斜,身体重量慢慢过渡到二宝身上,嘴里重复念叨,好似是在回答二宝,“今日可是元日,要换门神,换桃符,讨个好彩头,护佑苏府众人平安顺遂。”


不料话音未落,人已经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娘子,您怎么了?您别吓二宝呀!”二宝这一嗓子,将整个院子都盘活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季璋抬进屋子,幸好孙郎中住的离苏府不远,很快便诊了真相——心神不宁,风寒束表。


“这什么祛病避邪的破习俗,一点也不管用。眼下还未到半日呢,将让我家娘子躺着了。”将孙郎中送走后,二宝看着苏府门上崭新的门神和桃符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


一旁的任采莲一个冷眼丢给二宝,道:“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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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二宝瘪瘪嘴,将其他替季璋打抱不平的话尽数咽下。


当家主母虽倒了,但所幸有任妈妈在,苏府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除了新年后几日的习俗坚守,各种人情往来也都压在了她的身上。苏轼官场上朋友们的请帖如流水般涌入苏府,各种拜帖礼品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


有朝云的从旁协助,任采莲妥善处理着这一切,维系好苏轼在他人眼中的完美形象,却也间接坐实了苏大娘子“粗鄙不堪”登不得台面的传闻。


原因无他,任何人邀请求见,苏府皆闭门不见,好似苏府没女主人似的。


病虽不大,但季璋在床上整整躺了三日,直至初五才明显好转。


二宝瞧着有力气坐起的季璋,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娘子,您终于好些了。今日可是您的生辰,二宝还以为您会在床上度过生辰呢。”


这几日脑子如盘古开天地前般混乱,用脑过度的季璋须臾才缓慢识别出二宝话中的内容,木讷重复道:“今日是我生辰?”


正月初五,她和王闰之竟是同一天生日。


“是呀!娘子,今日可是个好日子!”二宝莫名格外高兴,连尾音都在上扬,好似是想将这份喜悦传给她。


二宝上前,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子,袁娘子方才传话来,钱叔说度牒的事有消息了,让您亲自去一趟。”


此话如盘古手中的那把斧子,混沌了几日的脑子瞬间清晰分明。季璋掀开被子,径直下了床,“去无名书肆。”


“娘子,咱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去吗?”头一次见季璋不找其由头,二宝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病了许久,我出门透透风,难不成还有人说三道四吗?”


季璋随意拿起一件衣裳直接往身上套,无所谓道:“二宝过来帮忙,咱们早去早回。”


眼下替代人选没了,度牒一事也没那么着急。只是她得借此机会好好感谢为她忙前忙后的钱叔。


这趟,她必须得去。


*


无名书肆,二楼厢房内。


季璋瞧着面前码满铜钱的木箱子,不解道:“钱叔,这是何意?”


这钱是她几月前托钱叔帮她打听买度牒的钱,如今瞧着怕是一贯未用。


这是要完璧归赵了?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暂时买不到的准备,不料现实却比想象更加残酷。


钱彦远头次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无助地摇摇头,“不知为何,杭州城内的那些人本来都说要卖的。但一听要隶属于上天竺寺的,便立马回绝不卖了。可奇怪的是,就算是翻倍加钱,居然也无人敢卖。”


“您的意思是······有人放话,不准他们卖给我?”季璋蹙眉道。


钱叔摇摇头,并不认可她的话,“一年出入上天竺寺的僧人很多,不一定是针对你。但想要解决眼下这般情况,怕是得让你家郎君亲自出马了。”


季璋闻言倏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出了声,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他应该也是这般想的。”


难怪这厮前脚用苏迨威胁她留下,后脚却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敢情是在这儿卡她呢。


可惜,他算错了。


“钱叔,听闻东京十分繁华,可是真的?”季璋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自然是真的。名副其实,不夜之城。”


钱彦远不解问道:“不过你这小丫头,怎么突然提起东京了?”


季璋憨憨笑道,脸上多了几分真实的光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