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鹊 作品

64. 苦寒行(一)

和光二十五年,织造司。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除去令人心生厌倦的蝉鸣,和蒸笼一般炎热的天气,绿意盎然的夏日让薛见微总觉得日子是生机勃勃有盼头的。


眼下她趁着天色不错,日头还不算毒辣,在织造司的凉亭里抖落出一屉晒干的荷叶,准备剪得碎碎的,活着去年晒干的菊花一并填几个新枕头。


方才曹春问她要赶几枚枕套时,她脱口而出五个。话一说出口她就心生暗恼,又连忙改口只需留两个了事。


霁明早已不再,闻渊辞了侍灯司的掌灯,狄沛生死未卜,这可怜的枕头只能留给杨慎良和自己。


“前几日陛下才夸您办事得力赏了好些珍贵的料子和银钱,这一十六司也就咱们织造司如今最吃香,司使总是阴沉着脸做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岂不辜负了这香喷喷的菊花?”曹春拉过椅子挨着薛见微坐下,帮着一起剪荷叶。


薛见微硬生生从嘴角拉扯出一点笑意,“哪有什么心事,休要诓我。”


墨绿的荷叶配上金黄的菊花,装进藕色的枕套里,塞得满满当当,像是一只胖胖的饺子惹人欢喜。


两人一起下手,一屉的荷叶和菊花很快见底,近旁的长案上多了几只充好的枕头规矩趴着候在身边,等待薛见微发落。


“司使!”巧心抱着一件几乎要拖地的长衫愁眉苦脸靠在门框上不敢进来。


曹春瞅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早儿要送去给睿王殿下的衣裳么,怎么让你这么胡乱抱着拿回来了?”


巧心将长衫拢起抱在怀里,怯怯道:“殿下说,衣领没有收针脚,里子藏了的针刺伤了殿下。”


“胡说八道,这衣裳又不用针缝制收线,是用织机整块纺织的,哪里来得什么针线?哎呦!怪我怪我,怎么偏偏让你个面生的去送衣裳,咱们织造司每次送去睿王殿下的东西,那十次总有八次被挑剔训斥的,辛苦你今儿承了这苦头,白白遭一趟罪!”


曹春放下剪刀,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上前接过巧心怀里的长衫,拉过一盏灯细细看了一遍,将衣领扯出来亮给薛见微看,“你瞧,这哪儿来得针脚?依我看,人家说得都没错,成了王爷又如何?永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素纱可是陛下钦赐的……”


“声音再大些,就从织造司传到睿王殿下的奎章阁去了。”薛见微抬声压住曹春的话,问巧心,“殿下自己出来说被刺伤了么?”


巧心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忐忑不安,“司使,犯了这等罪过,宫里会如何惩戒我?”


“谁说要罚你?就算要罚也是我这个司使出面去认罪。”薛见微接过长衫,“你不用去了,我自会上门赔罪。”


她走出门想了想,又调转回来将刚刚填好的两只枕头拎上。


两只圆头圆脑的枕头跟着薛见微在绿荫下饶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重新软趴趴的躺在案几上,默默注视着屋子的人。


燥热的微风裹挟着书卷香与院中的荷香涌入鼻腔。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绘出一片片斑驳光影。多宝架上的书卷林立,新旧纸张的气息交融。不同粗细的毛笔浸在砚台里,墨香萦绕。墙角铜盆盛着冰块,丝丝凉意飘散。粘杆处的奴才正爬上树上捕蝉,同织造司的闹腾一比,此间倒十分静谧。


薛见微恭敬地行了一礼,在书案前写字的李承冕并未抬头应她,似乎到了忘我地境地,没了蝉鸣,屋子里只余下沙沙写字声音,偶尔伴随着洗笔、砚台磨墨之声。


她与案几上的两只枕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徒增些许尴尬。


那枕头好似在说,“想着借我的由头能免点责罚,没想到吧,殿下铁面无私严惩不贷!”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太监招呼宫人端上一盏茶,提醒道:“殿下,饮一点新出的荷叶苦丁茶吧,殿下最近公务繁累上了火,这茶有降火的药效。”


李承冕瞥了眼太监才收起毛笔,他端上茶盏一饮而尽,苦涩的茶味从舌尖至喉咙,立即将剩了半杯茶水的杯子撒开,生怕再晚一点,那一丝苦涩会从茶盏延伸出来,缠绕上自己。


他看了一眼书案前立着的湖蓝色身影,只觉得今日这茶怎么由喉咙一路苦到心口。


李承冕沉声道:“薛司使好大的官威呐,千呼万唤始出来。”


薛见微面不改色,从容道:“殿下说笑了,若是织造司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殿下海涵,卑职回去一定好生训诫。”


“如何训诫?”


“自然是查明真相,秉公办事,追究到底。”


李承冕拿起帕子认真擦拭起指尖的墨痕,听了薛见微不紧不慢的一句话,不由得冷笑一声,近旁的一名太监立即呈一个碟子端到薛见微的眼前。


雪白的碟子上一枚两寸的缝衣针,银光闪闪的针尖在碟子上落下一道血痕,陡然生出点踏雪寻梅的意境。


“本王倒想看看薛司使打算如何秉公办事?”


薛见微一改方才恭敬行礼的姿势,继而跪下,朗声道:“此长衫是卑职缝制时粗心大意,伤了殿下,殿下想如何惩戒卑职都成。”


她顿了顿,“只是,送往各处的夏衫是接了陛下往年赏赐的素纱,若因为未取下衣针而惩戒卑职,未免伤了陛下的心。”


重点在于素纱的材质特殊,是三眠蚕丝按照每位主子的身材尺寸直接纺织而成,什么伤了陛下的心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托词给李承冕一个台阶。


李承冕微眯着眼睛望着不卑不亢的薛见微,抬起下巴,屋子里的下人纷纷退了出去。


他上前两步,薛见微叩首交叠的双掌,一道贯穿掌心的疤痕就这么毫不遮掩的闯进李承冕的眼里。


带着挥之不去的姜味,扑出一片热气腾腾。


须臾,李承冕冷声道:“你知道我不会罚你。”


薛见微伏在地上瓮声道:“卑职也知道殿下绝不会冤枉好人。”


李承冕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从碟子捻起那一枚沾染血渍的针,自嘲道:“无论我如何发难,你都稳坐钓鱼台。薛见微,你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夜里捉住我的衣袖,让我救你的小孩子了。”


从前,她能毫不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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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思阁一把抓住承免的衣袖,求他帮着写下一篇要命的奏疏。


如今,她要伏在地上,一声声“殿下”、“卑职”恭敬有礼,但亲疏有别。


薛见微死死盯着李承冕,“人的长大都是在一夜之间,霁明死的那一夜我便长大了。”


李承冕避开薛见微的眼神,“为何你在李昇面前从不自称卑职,也不称他为殿下,在我面前却如此礼数周全。”


薛见微笑道:“殿下教训得是,卑职同淮王殿下相识的情分较早,有时言语间会少些礼数,今后一定多加注意。”


“薛见微!”


李承冕抬高了声调,“你同谁都有不一样的情分是么?让我听听,是何种蠢钝至极的情分,又是什么分享秘密的情分么?”


“殿下今日若是只为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那容许卑职先行告退。”


薛见微又行了一礼屈膝正要站起来,却被李承冕火中取栗一般狠狠拽住右掌,又仿佛触电一般弹开。


“你变了。”


“任何人只要被算计过,经历了生死别离,都会变的。”


掌心一道陈年的疤痕,宛若王母的金簪划下的一道银河,两人近在咫尺,相隔天地。


“对不起,本王失礼了。”李承冕面色恢复如常,他轻声道:“丹阳公主在锦州的绸缎生意是不是你在帮忙打理。”


薛见微垂眸,“卑职听不懂殿下的话。”


“听不懂最好,锦州虽盛产蚕丝,但织造司的丝榷令却占了大荀的八成,临近的绫州、钺州、沛州也盛产蚕丝,可没有丝榷令就没有买卖绸缎丝织品的资格,这些都是庆王在时遗留的烂摊子,你最好尽快在中间摘个干净。”


李承冕斜睨一眼薛见微,“陛下选你为织造司的司使,皆是因你出身侍灯司,如果你是因为恨我,要站在我的对面而故意趟李昕的这浑水......”


李承冕的话戛然而止,“罢了,话至此处,你好自为之。”


出身于侍灯司,那么最起码可以保证此人不入朝堂纷争,只听命于大荀天子,这也是薛见微能得了李鼎的赏识,在织造司混得风生水起的关键原因。


李暄在世时,帮孔贵妃母家的锦州许下不少丝傕令,大荀朝的丝绸买卖生意替他补了不少行走朝堂的亏空。李暄一死,其妹李昕承接剩下的生意,一来二去同薛见微少不了亲近的交道。


但李承冕提醒至此,应该接下来这三州打算联合,要在大荀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薛见微拱手,“有劳殿下挂心,卑职这就下去好好省过。”


“等等,你的东西落下了。”李承冕两眼一点,长案上的两只大肚子的软枕憨态可掬。


薛见微躬身退下,“这是织造司的一点赔罪的心意,还请殿下笑纳。”


等到那一点湖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李承冕捏起软枕,荷叶菊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同桌上的荷叶苦丁茶生出一点心有灵犀。


希望今日的这一番苦心当真能生出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承冕提气吩咐,“茶呢!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