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旧事重提
她继续抬步往前走,不一会儿拐过两个河湾,便见凛夜寺。
站在了巍峨的红门前,时聿有些凄凉的笑了笑,既已到了门前,又何必犹豫。
“扣扣”
时聿扣了两下门环,无人相应。她又扣了两下,依旧寂静。她并不着急,只是隔段时间扣下门环。许是又过了刻钟,这古朴巍峨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拉开。有一小童走出,双手合十弯腰作一揖,开口说道:
“凛夜寺不待外客多年,施主见谅。”
说着这小童便要退回门内关门,适时,时聿开口:
“且慢”
“吾名时聿,寻贵寺离尘大师求解十一年前恩怨。你且与方丈说,他会见我的。”
时聿语闭,一躬身。小童在门内纠结着跺了跺脚,稍作犹豫,片刻后回了声“那你等等”说罢就关上了门。
时聿看着紧闭的大门,凛夜寺避世已久,可凛夜寺如今方丈却与少年时聿有过一段缘。时聿在十五岁时曾得了一场无名的病,药石无医。就在病危之际,凛夜寺方丈寻来,说时聿与他有缘,将时聿带来凛夜寺养过一年的病。
少年时代的记忆时聿其实能忆起来的很少了,而凛夜寺这段过往,却尤为模糊。一年病好,时聿便回了京城,其后也再没有与凛夜寺有过任何联系。
时过境迁,这些浅淡的记忆就连时聿都差些忘光了,时聿也不能确定方丈是否还记得她,又是否会见她,只是无名中,时聿愿意相信他。
再说这位离尘大师,原是景和帝的胞弟,时聿的皇叔——却在十一年前那场大战后毅然出家。
十一年前的那场大战,如今还余下的唯一知情人,也只剩了这个早已出家归佛的皇叔。
时聿如今寻来,就是要找离尘,找她的皇叔,为当年之战寻个实情。
时聿默默地在外面等着,大门处又归为寂静,一时间这片天地只剩了一两鸟儿的鸣叫。
大约一炷香时间,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前来的不再是那个小童,而是一位中年僧人。他开了门后让了两步,说道:“您请。”
时聿跟着他进去,绕开那些训练的小僧,径直朝着寺内的清阁走去。
未几,这位中年僧人便驻足,他伸手做请状,便退到一边安静立着。
时聿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的一声“请进”方推门入室。
入室便见一老僧安坐于里屋正中间的蒲垫上,似是入定了般闭目凝眉。时聿前跨两步,弯腰作揖。“方丈。”
自时聿开了口之后,这僧人才算眉头一抖,睁开了双眼。
“……聿儿,”
和蔼的僧人,就是念着她的名字都带着温和。
“聿儿长大了。”
这是面前这位僧人,凛夜寺方丈,面对时聿所说的第一句话。
的确长大了,甚至变化甚多。当年离开时仍带着少年的青涩与朝气,而今再次身临,只剩下了身为帝王的沉稳与内敛。
面对方丈似是感叹的话语,时聿只是沉默,却没有接他的话。
“时隔多年,再次叨扰。吾只为寻个真相。”
时聿站着,面前的方丈盘坐着。他抬眸看向时聿,慈老的面容闪过不忍。
“聿儿,当年真相如何,当真还有寻求的必要吗?”
“斯人已矣,往事不可追。”
老方丈说话很慢,嗓音带着年岁带来的苍老,垂老的眼皮耷拉着,枯坐在蒲垫上,似是一座矗立千万年的古钟。
“十一年世事变迁,过往的一切血腥与罪恶都已湮灭在尘土间,随风扬了几扬。”
“战争的惨痛已经被生机覆盖,百姓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日子,十一年,悲苦都要散尽了。人随着光阴轮转,过往都已经翻篇成了历史,只余了人们酒足饭饱后的三两句闲谈。十一年日月轮转,过往种种究竟如何,谁还在意?”
“只要往前走,就好了啊……”
“旧事重提,还有必要吗?”
时聿垂眸,她甚至没有去看方丈慈悲的面容。许多人都在劝她放下,他们说,都过去了。可是,真的过去了吗?可那些纠缠着、隐匿在平和下的阴谋,从未被解开过啊。
旧事重提,只是因为旧事从未被妥善解决啊。
时聿跪坐下来,抬眸看向方丈。她的眸光坚毅,嗓音平和。逐字逐句,平铺直叙。
“旧事重提,只是因为当年之事从未得到解决。伤痛随着时光变得浅淡,却不代表着,它可以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我寻了整整十一年,从未想过放弃。它缠绕在我心间,盘踞着、侵占着,早已成了死结。”
“我解不开,方丈。”
“知道了,又当如何?”
方丈平静无波的眼眸凝于从案上香炉里缭绕而上的青烟上。
“十一年日月轮转,一切已成历史,那些过往没有赢家。即便是知晓了,你又能左右什么?”
“我不求改变什么,我只要一个真相。”
她语气没有停顿,也没什么起伏,似是那段历史那道伤疤已经痊愈,再次触及,不会疼了一般。
“当年的太子殿下,早就与那些惨死的将士们一起,永远留在了血腥之下。时过境迁,血腥早已被风雨冲刷个干净,残破的土地上也长出了不息的野草。”
“可他们依旧长眠在那片土地下。”
“真相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晓。”
“我只知道,他们是为家国而死。至少,他们的牺牲,不应该是一笔糊涂账。”
老方丈忽的倾身,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却幽寂深邃,好似在平静之下正翻涌着滔天骇浪,顷刻间便能覆灭万物。
“哪怕,这真相鲜血淋漓,荆棘密布?”
“哪怕如此,无论如何。”
老方丈仔细分辨着时聿眸光中的情绪,在终于探寻到了青年的坚毅后竟有些不敢再看青年的目光。他霍地阖上眼皮,良久才松口,苍老的嗓音中饱含着欣慰与心疼:
“聿儿真的,长大了啊。”
老人复又睁眸,却好似在瞬息间苍老了数倍,他缓慢抬手,轻轻拂过时聿鬓间竟不知何时生出的白发。
“你且去吧,他就在藏书阁。”
老人垂下了手臂,弯着眉慈祥地看着时聿。看着她恭敬地一鞠躬后转身离开。
“聿儿——”
老人忽的出声叫住时聿,可是良久,他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终究也只是垂下了头,叹了声去吧,去吧。
时聿未再犹豫,她拉开门,见阴沉的天色,在踏出去前,最后说了一句:
“师傅,保重。”
时隔多年,那一声师傅带着敬意与温和,最后一次的,向老方丈问安。
时聿走后,室内又恢复了平静,如往常一般的声声敲钟声,如今却不能让他平静。
“人生如途,絮影沉浮;世人所逐,贪嗔痴念;浮生若梦,大梦虚华;回首相问,归处何从?”
“归处无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