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絮絮叨叨的陛下
“我变得更美,更俊,更沉稳,更强大。”
时聿一点都不吝啬夸自己,可一个个夸奖的词语脱口,她却恍惚意识到,这些所有的形容词,都在指向一个人——郁青山。
七年时间,她从当年那个尚青涩却沉闷的少年跨越至而今老练成熟的自己,她真的一步步按着郁青山所期待的那样往前走,她将自己活成了郁青山。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恍惚间有些震惊,竟又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却无名间有一些失落——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丢失了自己。
时聿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回忆这种时候,更应该让自己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不然,就太苦涩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思绪却是跳跃的。
“又会常想,如果这七年有你,我定然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可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呢?其实我也想象不出来。”
“不过我总是当美梦来做。”
许是自己喝了老久,时聿也想起来郁青山,她又给郁青山倒了一碗酒,把酒酹秋风。
心里又想着,还好这酒不烈。她不大想在郁青山面前出糗,要是真喝醉了在她跟前大哭大闹,时聿第二天酒醒了能一头撞死自己。
“这些年琅桓变化也挺大的,不知道你看得出来看不出来,毕竟你被拘在这处枫林。”
“我前几天刚到的时候还不太能将此处与七年前那个断井颓垣的琅桓相比,可看着仍旧相似的桓曲河,又不由我信不信。”
“其实不只是琅桓,京城、鄢都、虹川、洛河……整个夙朝,都呈现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山啊,我有在按着你的希望,一步一步,带着夙朝走向黎明。”
“你要是在这,看见了这些变化,一定得夸我。”
说着,时聿还有些骄傲地勾起嘴角,在郁青山面前,她不需要扛起太多的责任,不用在乎身份,面子。她可以只是一个臭屁的小孩,尽管她已经二十八了。
“好吧,其实我已经二十八了,还要大你两岁,要不你叫一声姐姐给我听听?梦里也行。”
时聿大言不惭地做梦,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急风刮了一嘴巴子,她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
“哎呦,你还是这么暴脾气!”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等暴躁的风终于平静了下来,时聿才又继续说着。
“其实我还是有点怕的,我会一年年变老,而你永远停驻在了当年,如若我们再见,是我不认得你了还是你不识得我了?”
“我都不想。”
“遗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过往的一切,无论悲或喜,爱或憎,都将泯灭在时光的长河里。”
“我会什么时候忘却仇恨呢?又会什么时候忘却伤痛?亦或者,什么时候忘却你……”
“好啦好啦,你看我,年纪上来了就总容易感伤。”
时聿咧着嘴笑,却忙用手拭去眼眶中盈着的泪花。
“昨日收到戚芜的信,她和桉桉五日后就能到。”
“嘿,别说我,戚芜的变化才大呢。”
时聿又开始絮絮叨叨,任谁也没想到,一向矜贵优雅的陛下,也能絮叨到这个地步。
“也道世事无常,她一个昔日的纨绔都能成为当今权臣。”
“她的纨绔梦倒是落空了,现在啊,天天忙,倒是跟我不相上下了,哈哈哈哈。”
“你估计想不到,她这浪荡子竟然也有收心的时候,可惜温絮和你不认识,如若识得了,也会跟我一样好奇,她(他)们两个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
“温絮和,清贫出身,年幼父死母嫁,从小跟着祖父母生活,可谓茕茕孑立。却天赋极高,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往前再数几百年,也不过三两人,当真是凤毛麟角。”
时聿简单地给郁青山介绍着温絮和,这倒是偏大众版本的,在民间的话本上印了一册又一册,传的是神乎其神。不过温絮和倒着实担得起民间的传闻。
她倒是挺好奇,戚芜会怎么介绍温絮和呢?
“桉桉这两年也渐渐地愿意打开心扉了,去年他同昼儿前来看你,那会儿夙朝初定,我脱不开身,过不来。”
“他这两年和昼儿关系倒是不错,我想着也挺好的,有个挚友总比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说到这,她的话题却是一断,想了想,又说回了戚芜。
“戚芜也很想你,你是不知道,她为了这次跟我过来,到底堂堂一届宰相,那是撒泼打滚,又哭又闹,烦得我啊,恨不得一脚踹她屁股上。”
“这家伙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却在当年我们被俘后毅然入朝,再难再苦,也没有往后退丝毫。”
“有时我也想,我亏欠她挺多的。”
“于是我有个小想法,再过个几年,等昼儿可以撑起夙朝了,等夙朝欣欣向荣了,我就退位让贤,也把戚芜摘出来。”
“第五邺不愿意与我说,但我也清楚,病情到了现在的程度,我也没个几年时间了。又不想一辈子被拘在皇宫里——”
她絮絮说着,说到死亡都没什么语气停顿,可到最后一句却哽咽住了。
“我也不喜欢那里,郁青山,郁楒莫。”
她靠在青山墓碑前,不觉间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酒,絮絮叨叨的话也有终止的时候。
可即便不言语,靠在她碑前也是放松的。
今日天气很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小酒微醺,时聿思绪不自觉的回到过去。
脑海中慢慢浮现了自己最初见郁楒莫的时候。
那是在国子监念书,那时,还小,没有那么多的阴谋阳谋,不用逼着自己应付这个应付那个,每日的任务好似也就只有念着书,嬉笑玩闹。
她记着,与郁楒莫的初相识。那是夫子让她和不听课扭头看窗外的郁楒莫一起念书。书上写着什么呢?
思路恍惚,时隔多年她再次低低吟着那时的那首词: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声住良久,寂静的枫林方传来一声低低叹息。
“郁楒莫”
“你个混蛋。”
她仰头饮尽碗中的酒,竟是有些生闷气地扔到一边。她抓着墓碑站起身,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嗓音寂寂。
“一辈子不骗我一次——”
她转身望着这周遭的一片天,一脚深一脚浅,直走到坟茔旁的老枫树下头,撩起衣袍探手抚着粗糙的树皮,眼尾却掠过了一点晶莹,没入萧萧秋风,转瞬又无了影踪。
“一次骗了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