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你是人,不是神
整整一日一夜,第五邺迫不得已把时聿用绳子捆了起来,让陌离将她摁在床上拴着,又担心她出了问题,自己搬了个板凳和她面对面坐着,听着她叭叭不停地骂。
时聿不知是怎么,无论第五邺怎么旁敲侧击,都始终无法跟疯魔一样的她沟通。最后只能无奈坐下任由她骂天骂地骂自己,有时候还要连带着将无辜的第五邺也一顿冷嘲热讽。
听得多了,第五邺也多少听出了门道。
听时聿所骂,她并非平日里的时聿,却被她“扼杀”、“压制”。此次借着病发清醒了,这憋了多少年快给憋疯了的人是憋足了劲儿的骂,仿佛要将这么些年憋闷的愤恨给一股脑儿倒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时聿骂人的话术格外有水平,虽然只字不提脏字儿,却遛着圈儿倒豆子般的,骂了那么久竟没有一句重复的。
第五邺听着听着都乐了,这个陛下的攻击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就这嘴皮子,搁朝堂之上绝对是无敌手。
第五邺绝对算是先天乐子人,他甚至还让陌离沏了茶,摆了瓜子零嘴儿搁桌上,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着时聿骂人,不时还跟着附和两句。
特别是时聿骂自己的时候,第五邺跟她顶着头的骂,她(他)俩一个比一个骂的凶。看着那个劲头,就像是一点都不担心等时聿清醒了找他算账。
只是第五邺这算是把时聿惹急了,她阴恻恻地盯着他,如果眼睛能飞刀,第五邺怕是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于是时聿调转方向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话一溜湫地砸到第五邺身上,给他骂的那是个狗血淋头。
不过第五邺的心态看着倒是不错,左耳听进去了十句刻薄话,右耳不打转地就抛了出去。还有心情跟时聿打哈哈。甚至等她骂一会儿骂地口干舌燥了还会贴心地倒上一杯茶送到她嘴边让她喝了润润嗓子。
相比之下,时聿的情绪就暴躁多了,也可能是由于病症的影响。她瞪眼看着第五邺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那双阴森的桃花眼里唰唰地飞刀子。
熬时聿显然要比熬鹰累,第五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骨头,硬生生坐在她面前吊着眼睛撑了一天一夜,直把时聿熬到精疲力尽昏睡过去才打着哈欠让陌离给她松绑。
时聿一昏睡便是整整两日,第五邺也不遑多让,他刚等时聿睡着歪头就打起了呼噜,睡的那是个昏天暗地。
等两人再一次醒来,船程都已结束了。陌离立即便寻了个空闲着的院子,按趁着她(他)们住了进去。
下了船的那天上午,第五邺便醒了。没两个时辰,时聿便跟着清醒了。听见陌离说她清醒了,早就睡饱了精神格外抖擞的第五邺拎着医药箱就去看她了。
“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嗓子疼。”
“咳……咳…噗哈哈哈哈哈……”
第五邺连咳了两声,到底没压住自己的笑声,在时聿格外无语的表情下笑岔了气。
能不疼吗?那可是连着骂了一天一夜啊。就是吃饭都堵不住她的嘴,听陌离说,她在睡梦中还在骂,足以见得其间的愤恨呐。
“嗓子疼就对了,你是不知道两日前你的模样!”
第五邺正想挑着嘲笑时聿,便听见她冷掉渣的嗓音。
“朕知道。”
“不止知道,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第五神医对朕的数落。”
她歪着头咧着嘴阴森森地看着第五邺,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咬字格外的重。
“臭屁又挑剔?倔的跟头驴?喜怒无常还没有良心?”
“若不是这次神医对着她真心吐露,朕还不知道第五神医对朕还有这么多意见呢。”
时聿扯着嘴角冷笑着,指节被捏地嘎嘣响。阴恻恻的眼神让第五邺恍惚以为时聿又变成了那个时聿呢。
“别别别,陛下!我的忠心那是天地可鉴的啊!我就是被带偏了思路,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不是真心话?”
“不是!”
第五邺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格外从心的给自己开脱。下一瞬又迅速转移话题。
“那这么说陛下你是有病发时的记忆了?”
“不然也不能知悉您的不满呢。”
时聿继续发扬自己阴阳怪气的光荣传统。
第五邺牙咬的嘎嘣响,怀疑时聿是不是被附身了。之前她可没有这么毒舌啊。不过到底算是自己理亏,他就全当没听见时聿的阴阳,眨着眼跟她装无辜。
“既然你清楚,那你了解你那个……她吗?”
第五邺搬着凳子又往前凑了凑,等提及那个不正常的时聿时却又找不到特别合适的称呼。
不过明显时聿清楚他说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之前也从未有过与她相关的记忆。”
她顿了顿,将自己病发时的感觉说了出来。
“我只知道当时我痛极了,痛到意识模糊后等我再想控制身体时愕然发现,我好像脱离了身体。而后,她便控制了我的身体。”
“好似在脱离身体后,那个先前便蛊惑我的声音又出现了。那个声音,很熟悉,却只是说了一句。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后面的一切,也都是在醒了之后才在模糊的意识里找寻到了的。”
在听了时聿的解释后第五邺沉默了良久,方猜测道。
“关于那个声音,我之前怀疑你是幻听。可如今对比着来看,倒像是一个——你的幻想意识。”
“在剧烈的痛压之下幻想出来的一个陪在你身边的意识。”
“至于在你失去意识后的她,初步接触来看,暴虐症,焦躁症以及那呼之欲出的摧毁欲,都是你的数倍。”
“你可还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第五邺语气很沉,他抬眸看向时聿,将自己的感受说出。
“时聿,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另一种形式下的你,同样是真实的,血肉堆砌出来的,活生生的人。”
“你可否有对比过你与她?”
“你永远擅长隐匿,永远不会让情绪与恶念跳脱出理智的掌控。你就像是一台精细化的机器,可你太过忽略自己了,以至于到了压抑的地步。”
“而她却是由那些被你忽略了的、各种冗杂的情感揉和在一起所组成的,困囿于无尽的苦难与恶念的,再无法分辨是非的情绪化的你。”
“跳脱出个体的角度来审视,你们处在两个极端。如果说你是由理智和忍耐所掌控的一个人格。那她,就是由恶念与痛苦所塑造的人格。”
第五邺的语气很缓,所出口的话却很重。他不给时聿丝毫的退路,将她剖析开来。最后,他将总结落于那个她身上。
“可以接替你的身体,掌握你的支配权,更甚清楚了解你的全部。我想,这或许可以称之为——你的第二人格。”
可时聿并未对他的判词提出丝毫的评价,她只是沉默,长久的无言,第五邺也只好跳出这个话题。
“如今来看,这个能够将你取而代之的她,才是眼下最为棘手的。她好似格外了解你,也曾势在必得地说她不会消失。”
“可如今我并不知道她出现的契机是什么?什么时候又会再一次出现?她是否真的会——将你取而代之。”
“不会。”
时聿闭了闭眼睛,她心中还在想着第五邺先前的话,脱口而出的却是无需过脑的坚定。
“只要我尚还能清醒,她便不会出来。”
她垂眸缓慢地五指紧握,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深深敛下的长睫隐藏了眼眸中的晦暗不明。
“我的身体告诉我,她如今格外微弱,可我无法将她扼杀。”
一时间,屋里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沉闷的寂静在两人之间炼化。
“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治愈的病症,所有一切的根源,仍旧是你的心结。”
“不要试图去扼杀,陛下,她就是你。你又如何能将自己扼杀呢?”
他随手将医箱收起提在手上站了起来,垂眸看了时聿良久,最后落下一句无名的话,转身离去。
“时聿,你是人,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