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121章你最好快点回来

砚韫对戚芜说的话,半真半假,更多的,是避重就轻。

为何要自投罗网?

或许有愧疚,或许是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想逃了,或许还有其他什么情愫。

但更多的,还是害怕时聿继续往下查,查到血蝶族更多的讯息。害怕连他都还没联系上的血蝶族人被时聿察觉到,赶尽杀绝。

他不是喜欢将情绪外露,将苦痛剖析出来展现给别人的人。可若是这样能够降低戚芜的怀疑,减小如今剩余血蝶族人被发现的概率,那他也不介意将自己的伤疤剖开了给人看。

愧疚

这个理由可不会让精明的的戚相打消对他的疑虑。看来,戚芜仍旧在调查自己,更甚,还要从他入手扒出血蝶族其他讯息。

砚韫低头捏着瑾儿的胡须,神情淡淡的,只是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寂寥。

原本想着趁着时聿她们出去,他找个机会去看看阿婆的,如今看来却是要不了了之了。

如此想着,他抬步跨进帝宸殿,廖一抬眸望向殿内,只见偌大的帝宸殿内四壁空空、别无长物,竟是恍惚了瞬。

因为前两天瑾儿的上下闹腾,这几日帝宸殿里的受损物件都拿去修了,原本一件件搬出去时砚韫还没觉着什么,如今恍得一看,才意识到,原来这帝宸殿已经被搬空了啊。

砚韫在原地愣了几瞬的神才缓慢地跟步跨进殿内,他看着这忽然就有些陌生的帝宸殿,在一瞬间竟觉得可笑。这是帝王的寝殿啊,本该琼楼玉宇、富丽堂皇、最为华贵的地方,而今竟可笑的让人觉着简陋。

可他到底笑不出来,砚韫默默地进了殿,关了门,原本温和的暖阳被隔绝开来,砚韫步步走至殿内阴影下。

他拎着瑾儿把它放到自己的饭盆前,转身坐到饭桌前,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两道菜和一碗米饭,忽的就没了胃口,可饿得抽搐地腹部却彰显着他太久没吃饭了,必须要摄入些什么了。

不知愣愣地看了多久,砚韫拿起筷子囫囵吞了几口米,今天蒸的米干巴了,砚韫吃的有些噎,却好歹也糊弄过了被严重亏待的胃。

等身子缓和些了力气,他才夹起一片醋溜白菜没滋味地填入口中,忽的被酸涩地一激灵,才意识到这道菜做的失败。砚韫看着筷子尖,又夹起了另一道菜,却咸得让人下不去口。

砚韫握着筷子怔怔地看着这两菜一饭,心里却溢散着说不出的滋味,仿佛全世界的蛇胆都被塞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那酸苦从他胃中翻滚、汹涌地冲到了他的咽喉处想把这种苦吐掉,但又被扼制着喉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他满口苦涩。

他眨了眨眼,竟是没由头地耸着肩笑了,可笑着笑着,却有一滴眼泪砸落在他的手背上。砚韫垂眸慢慢把手背上的眼泪拭去,可压抑在胸中的情绪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决堤,汹涌着击溃了他的理智。他咬着唇呜咽着,眼泪大滴大滴地砸落,他慌忙用手擦拭眼泪,可那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他怎么也擦不净,他终究停下手,颓唐地弓着腰伏在案前恸哭,可渐渐地,他的肩膀不再抖动,低哑的呜咽声也被吞入腹中,他只是安静地伏在桌前,不声不响。

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纵然他还有阿婆又如何?纵然知道族人还活着又如何?

他踌躇着,畏缩着,他不敢寻族人,不敢见亲人,他被囚在这看似繁华权贵的皇宫,他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落魄失魂地蜷缩在时聿身边。

“吱”

不知什么时候瑾儿窝在了他脚边,却好似感知到了砚韫的情绪。它在砚韫脚边转着圈,小声地叫了一声。

再次抬起头,砚韫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有些红肿的眼皮尚彰显着他方才的崩溃。

“我没事。”

砚韫食指擦过眼尾,拭去最后一抹泪,低头对着瑾儿轻声安抚着。

“吱”

瑾儿眨巴了两下圆溜的大眼睛,轻巧地跳到砚韫腿上,仰着头脑袋蹭着砚韫下巴,柔软的大尾巴绕上砚韫手腕,尾巴尖尖钻到他的掌心轻轻拍打着,无声安慰着砚韫。

“好啦好啦。”

砚韫双手搂着瑾儿,下巴在它头顶蹭了两下,嗓音中仍旧带着浅淡的哭腔。

“原本已经好了,你一过来,我倒又有些难受了。”

砚韫闷闷地说着,只是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中却闪着细碎的光芒,心头也好似被暖流淌过,缓和了那酸苦的感觉。

“好在还有你。”

砚韫低着头,双手握着瑾儿的小爪子,边说着便捏着它的小肉垫。

“吱吱!”

又捏着瑾儿的耳朵,慢吞吞地说着:

“我想我阿婆了。”

“她很好、很好。”

“天冷了,她会惦记着我穿的少了给我添衣裳,天热了,又会专门为我做解暑糕点。她记得我的一日三餐,记得我的喜乐忧伤,记得我的思念,我的执着。”

“她是很好很好的阿婆。”

“我是很差很差的孙儿。”

“她受苦时,我不能替代;她孤独时,我不能陪伴;她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可我甚至不能去看望一两眼——”

“我是最失败的血蝶族人。”

“吱~”

“放心,我没事。”

砚韫眨眨眼,将泪意逼下,方笑着对瑾儿说。

“阿婆最会做梅糕。”

他说着抿了抿唇。

“你吃过的,我做的梅糕。”

“可那总没有阿婆做的滋味。”

“如果可以,此生,我想再吃一回阿婆做的梅糕。”

……

是夜,砚韫掌着孤灯,撑着额握着笔看着面前宣纸上的青瓦木屋,一树海棠,海棠树下一位老妇人摇着蒲扇,躺在摇椅上小憩。屋前阶下,一位年幼的孩子支着下巴数着落花。

隔着这薄薄一层宣纸,砚韫望着画中的情景却觉得恍如隔世。一晃二十载,连他都有些记不得蒙尘岁月下的少年无虞了。

不知看了多久,等砚韫回神,画中墨迹也早已干却了。恋恋不舍又看了一眼,砚韫才揭起宣纸凑到烛火前。等画烧尽了,他便放了笔起身回了寝屋。

躺到床上,一时间砚韫也睡不着。

他扭头看向床里侧,那里他放着的基本话本都已经看完了。砚韫来回看了好几眼,还是不大想看。

他叹了口气,抬手抓过床头放着的那个编织小人。

他像之前每一个夜里一样,戳着小时聿的脸颊,恶狠狠地威胁。

“你最好快点回来,不然——”

“不然——”

砚韫连说了两个不然,却发现自己续不上话。他又恶狠狠地戳了一下小时聿,泄愤似的狠狠掐了一下它的脸,把小人往身后一扔,蒙着头生闷气。

生了没一会儿气,闷得死死的被子里探出一只胳膊,上下摸索着拽着小人又拽到了被子里。

“你最好快点回来,不然我就不要理你了!”

缓缓地,被子里传来闷闷地声音,赌气似的语气说的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