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也不过，凡人一位

虽然想着要早早睡下，可也许是因为今日到了桓曲河，望着这早已不再熟悉的萧瑟之景心生了太多感慨，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更怯，明明这几日奔波格外劳累，时聿在桓曲河边落住这夜，却失眠了。

夜至子时，月至中天，时聿在略显简陋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夜很寂，很凉，也很沉；月很明，很高，很皎洁。

时聿心中好似空荡荡地没有存着任何，却又好似乱糟糟地塞满了杂绪。

七年时光，倏忽而过。

直至今日站在桓曲河边再次望见那一江逝水，遥遥隔着无数血腥罪孽想要再次忆起那曾经的时光时，时聿才倏忽意识到，七年时光，竟也就这般奔逝而去了。

她下意识想要从这早已不再熟悉的萧瑟中寻找青山的痕迹，可却倏忽察觉，那个她曾以为一辈子也难忘的人，竟也在漫长的、七年的时光淹没下变得逐渐模糊。

她努力想忆起郁青山所在时的点点滴滴，努力想隔着遥遥岁月描摹她的眉眼，勾勒她身形，回忆她的音色——可她却可悲地发现，她愈是着力地去回忆，愈是急切地想将那人从无尽的记忆碎片中寻回，就愈是看不清她。

记忆的深处，是那人一袭红衣胜过九月的晚枫，手握红缨修身而立，身姿挺拔墨发高束，一阵风起，红衣猎猎作响，墨发随风飞扬；记忆中，那人该是颇为锋利的飞羽眉，深邃锐利的丹凤眸，鼻梁高挺，红唇轻扬——端的是冷峻傲骨、英姿飒爽。

那该是她刻在骨子里，一辈子也难忘的一副面容，明明每一点细节她都记得，可为何偏偏就是看不真切？

时聿伸手，想触碰她。

她在对她笑啊——那是她多么熟悉、又早已遗失在岁月中的笑容。

那人明明红唇轻启，她说:“殿下，好久不见。”

可为何，时聿如何也无法靠近呢？

郁青山！

郁楒莫！

你、别、走。

你别走……

我明明看见你了，郁青山啊，你且靠近些，看看我啊。

你看看我，七年时光，我生了白发、长了细纹、昏了眼睛、淡了容颜。我已经二十七了啊，我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我担起来夙朝的重任，我扛起了世人的天下，我做到了你所希求的一切。你且看看我、你且看看我——也让我瞧瞧你。

我已七年未见你了，你可还好？

你的傲气，可有消磨？

你的眉眼，可有沧桑？

你的冷峻，可有改变？

你的思念，可有积聚？

郁青山，你且入我梦来，你且来看看我。

我好累……可我不敢停。

我好痛……可我不能哭。

我好想你……可我被困在京城，走不出半步。

郁青山，郁青山。

我好思念你——我好思念你。

她跪在记忆深处那人身前，双手死死揪着她的衣摆，伏在她身前恸哭。

郁青山啊郁青山——

你且再抱抱我

你且再陪陪我

你可否，再拉着我的手，对我再说一句:“殿下，我们回家。”

可我清楚，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奢望。

“殿下”

可恍惚中，她好似听到一声叹息，饱含着无奈、悲伤、思念与心疼。

“我仍旧在你身边。”

“我始终，都在守着你。”

“不要怕”

那恍若幻影般的人俯身，怜爱地将手抚在她的头顶。

“夜尽了”

“我将你领至人间骄阳正好处，你不要怕，我看着你，走在人间大道上，我看着你，走向光明。”

“我的殿下”

“你不要怕”

“昨夜寒雨敲翠竹，青山如旧笑春风。”

“你且看青山，依旧屹然。”

“我不曾离去，只要你不曾忘却。”

“我的殿下”

“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因此，无需畏惧。”

“你永远，有青山做依傍。”

时聿不知何时睡去。

许是在痛苦悲愤中，许是在思念难捱后，许是在那青山荫蔽下，许是在声声温柔里。

她不知何时睡去，却是拧着眉，殷红了眼尾，紧咬着唇，睡梦中依旧不安地声声抽泣。

那是世人所未见过的时聿，是隐藏在浓重夜色里，积压于无尽重压下，蜷缩在绵绵青山怀中的——一个被无数苦难压垮了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