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微雨 作品

第63章澄澈不再,心已成灰

开国以来第二个年关将近。

腊月十六朝廷封印,封印后时聿每天主要任务就是养病,但与去年不同,今年的时聿却没那么悠闲,暴虐症初发尚不稳定,再加上她腿上的伤,时聿这些日子过得是一个苦字难形容。

好在第五邺的药是极好的,虽然时聿的腿伤还需坐轮椅,到底没那么疼了,这些日子她症状也逐渐稳定,怎么说也算是个好事了,时聿苦中作乐地想着。

这些日子戚芜倒是来了好几趟,时昼与郁桉也常来看时聿,她倒是没那么孤单。就前两天郁桉还过来说要与时聿一起过年,但是被时聿拒了,她如今腿还伤着,病情也没个着落,到时候犯了病吓着人了就不值当了,毕竟是大过年的,时聿索性就都给推走了。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我们陛下就只有砚韫一个伴清清冷冷地过这个年。

时聿倒是没什么,她对过年没什么情结,砚韫倒是采办了许些年产品,他也没怎么过过年,所有采办的东西都是元音交给他的。

年三十这天时聿勉强同意砚韫打扮一下帝宸殿,按理说寻常人家几天前都做好了一切,可惜时聿是个懒散的,又不是很乐意帝宸殿变了模样,砚韫缠了时聿几天才得了她的同意。

于是就有了我们陛下坐在轮椅上指挥着砚韫在帝宸殿殿门前贴上一对门联。

“偏了,左一点,好了。”

时聿懒散地指挥着,砚韫好脾气的做着,好半晌才算是把帝宸殿打扮的有了点年味。

晚间,时聿并没有让大厨做她的膳食,而是带着砚韫去了帝宸殿侧边独开的小灶。

就这样,她在旁边托着腮看着,砚韫手上灵巧地包着饺子。不时时聿也好奇的弄一个,可惜做的却是不合格的,砚韫说下了锅是要散的,却还是把时聿做的单独列了一列,专门用了个小锅下了一碗。

等饺子都熟了后砚韫也有模有样的装了提盒,时聿两手抱着提盒,砚韫推着时聿回帝宸殿。

用晚膳时,桌子上其实有着三副碗筷,而坐着的却只有两人。

晚膳后,时聿望着窗外萧瑟的景竟难得起了逛逛的心思。

今年的雪来的晚,到了大过年的竟还是没落上一场雪。天气倒是有些寒凉,于灯火下,树木枯零,倒是有着几分凄冷。

时聿让砚韫推着她走走,砚韫倒也就真只是推着他四处走走,四下来倒是寂静无言。

时聿许久未在皇宫内转悠过了,她每日要忙的事很多,没有精力也没那个兴致去逛这个自小待到大的皇城。如此也就不必说砚韫了,他一天天就是窝在帝宸殿等着时聿下朝回来。

由此也就导致了他们闲逛间无意识的便走到了东宫。当轮椅停在东宫门口时,时聿却是沉了眼睛。

也许砚韫知道他们再不是曾经关系,也许他发现了时聿在此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下一瞬他便要推着时聿离开。而此时,时聿却开口了。

“进去看看吧,朕记得,当时还在这里埋过一坛酒。去看看吧。”

当时,倒也已是十年前了。

如此,便让砚韫推着她进了东宫。这里是她九年前住的地方,而今再次进来,陈设倒是没怎么变。

想来,在她走后,夙朝却是没再重立太子。

东宫后院种着几树红梅,而今在万物凋零的时候,却是开的热烈。

地上覆着一层枯黄的草被,风一吹,梅花飞舞,不一会儿,地上就像花海一样,美不胜收。

砚韫拿来铁铲,按着她指的地方铲去。酒埋得深,砚韫挖了好一会儿,才挖了出来。

这酒是那年国宴时,父王赠予她的。听说是西域一种名酒,名叫松风吟,听说是烈的很。十年所产也不过几坛。

砚韫找来两个茶盅,他与时聿躺在一片花海中,一递一杯,赏着花,饮着酒。似乎这刻,没什么背叛,没什么算计,仅仅如当年一样,畅饮美酒,分享喜乐。

而今想来,那时孩子性情埋下酒的太子殿下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说早熟却难掩少年风华。

砚韫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纷落的梅花。记忆却是混到了当年。

那年国宴,他还没有资格陪殿下参加,因此他就待在东宫,等着太子殿下回来。

晚间殿下回来后却没像往常一样洗漱用膳,却是提着一坛酒拉着他去了东宫后院。要说于当时规谨太子殿下有什么爱好,那便是砚韫和酒。

平时一向律己稳重的太子殿下,也只有在喝了酒才会露出些桀骜,而酒也只有砚韫在时才会喝。

当时殿下拉着他到了红梅树下,起初他不知是干甚的,只以为殿下是想喝酒了。而后殿下解释了才知道原是要埋酒。他也没多说什么,微微一笑便去拿了铁铲。

太子殿下尊贵的很,从来哪有干过这些事,头一次有了兴趣,他也不多说,只是教着殿下如何用。

殿下说这酒叫松风吟,要于地下深藏十来年,才是最为好喝。

殿下说,酒要深埋,便挖了好大一个坑,将酒埋进去才知道他挖深了。一时兴趣所至,竟也让殿下多了不为人知的可爱。

于这树红梅下,他们侃谈过政事,畅饮过好酒,品过美食,斗过围棋,有过争执,更多的,还是无言的默契与欢喜。

而此刻,他们又共藏了一坛好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这树红梅就这么默默看着两位小少年成长。倒真似砚韫梦里的美好。

可这样的现世安好,还能有多久?

他看着,那傲骨凌冽殿下,立于红梅之下,向他微笑。清冷不可侵犯,也难掩澄澈如玉。

“阿韫,十年酷暑严寒,成就一坛松风吟。”

“十年后,青松毅然,风也吟啸。十年,孤也要划一个跨时代的壮举!孤要天下人艳羡我们夙朝子民,孤要夙朝真正走向海晏河清!”

“我们便定下这十年之约,十年后,你我再一起畅饮这坛深藏之酒。”

神思恍惚,无意识间砚韫竟是问出了那句话,“陛下,可还记得……那年誓言?”

时聿躺于地上,瞳孔已经开始涣散。这酒实在是烈,她好似有些醉了。陡然听到这话甚至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了,她停顿了好久,才看似散漫地回复,“不过是儿时戏言,何必在意?”

儿时戏言么?可当时的太子殿下,能于皇宫之中保存内心的干净澄净,也不过只是由于这儿时戏言。

砚韫望着眼前的红梅,似是于树下再见了那十三四岁风神俊逸的少年,白衣胜雪,对他诉说着自己的意气与抱负。

他在,便胜却万般风景,无数言语。那时的他,又是多么光彩夺目。

可谁又能知道呢?时光赐予人最凉薄的,便是此身依旧,心已成灰。曾经的澄澈如玉,他们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渐行渐远的旅程中,他丢了理想,失了抱负。从此,便仅剩了混沌孤寂……

“陛下…陛下,别再喝了,你身子刚好些,不易大量饮酒。”

砚韫将时聿手中茶盅夺走,她应是醉了,眼中朦朦胧胧的,沉默着也不说话。

不经意间,他被时聿推倒,眉眼被她微凉的指尖轻抚,时聿撑在砚韫身上,眼中仍旧氤氲着雾气,看不真切。

“砚韫,你说,曾经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样子?”

时聿看似在问砚韫,却自言自语着没指望着他回答,她好似累了,伏在砚韫身上一动不动。

“这一路太远了……砚韫,我找不到她了。”

“什么都不剩了,一切,都变了模样。”

时聿双眼朦胧,就连语气都带上了醉意,嗓音很轻,很轻。

“砚韫……我找不到家了……”

“你走时,带走了一切,一切……”

“如若,当初没有救了你……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砚韫好似听见了时聿哽咽的嗓音,又好似感受到脖颈处有了一瞬的湿濡。

“砚韫……我好恨你。”

恍惚间,似是又听到了时聿低语,“可我…却只剩你了……”

之后良久,没有人再有任何言语,而此,砚韫才意识到,时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