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太傅,老师
“陛下,太傅求见。”
时聿在帝宸殿内看着翰林院里那些秀女的成果,便听元因报道。
“太傅?”
“快请进。”
听见顾书礼来叩见时聿忙起身让元因将人迎进来。
“老臣顾书礼,叩见陛下!”
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太傅颤颤巍巍倚着拐杖下跪行礼,又一重重叩首匍匐在地上。
“老师这是作何?朕早就说过老师见了朕不用行礼的,快快请起,老师。”
时聿见顾书礼一叩在地,忙往前去搀仍旧匍匐在地的顾书礼。
“臣,不敢!”
时聿正要俯身将顾书礼搀起来,就听见顾书礼铿锵有力的声音。
时聿顿了步子,他知道顾书礼前来的目的,可看着他削瘦的身影时聿如何也不能像对那些个大臣一般待他。
顾书礼是时聿的老师,他自幼入国子监念书便是顾书礼教导,后来时聿当了太子后拜顾书礼为师,那时顾书礼正是知天命之年,却一心一意只教时聿一个学生。
礼义廉耻,为君之道,太傅一节节教给他,不厌其烦地辅导着这位年仅七岁仍旧白纸一张的太子殿下。
时聿所有的认知与能力皆出于顾书礼,他所有的谋略与本领皆为顾书礼所授,他所有的思想与傲骨也皆为顾书礼所塑。
可以说,若无顾书礼,便无当年那个惊艳天下的太子殿下。
后来时聿被俘,老太傅在金銮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不住叩首祈求着景和帝将时聿赎回。
老太傅年过耳顺,却弃半生坚守的傲骨弓着腰拄着拐撑着那削瘦的身子求了大半个朝堂,只求给他那个身处敌国的学生一条回家的路。
在那个刺骨的寒冬他跪在金銮殿前一次次重重叩首,殿前陛下全是干涸的暗红色血液,而额上重重磕到阶前的血仍旧不住流淌着。太傅额上被磕地稀烂,血液顺着额头流满了脸,可那天太冷了,额上的伤口很快被风干,留下干涸的暗红色血疤却在下一瞬又被磕烂。
老太傅拿命想为时聿求一条回家的路,可他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见景和帝一眼,三天三夜盐水不进,经受着刺骨的寒风,老太傅终究昏死在殿前。昏倒前最后一瞬,浑浊的染着血的泪水自那双糊满了血痂的眼尾滑落,滴在血泊之中再未见分毫痕迹。
老太傅被人请了回去,景和帝命宫中最好的太医为他治病,整整一个月方留住他一线生机。景和帝终于去见了他,握着他冰冷枯瘦的手温声安慰却熄了老太傅最后的希望。
那日老太傅枯败地躺在温暖的床上,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在被子里死死攥着学生常握着的那根笔再忍不住恸哭流涕。
自那之后桃李满天下的老太傅便退了朝堂,隐居山林。一直到时聿杀回夙朝三次入山请他入朝,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傅方拄着拐杖再次入了这波谲云涌的朝堂。
顾书礼待时聿,若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
“老师,不论你要说些什么,都先起来再说,好么?”
时聿复而蹲了下去恭敬地搀着顾书礼让他起来。
“陛下”
顾书礼两手握着拐杖佝偻着腰望着时聿。
“臣来此是求陛下,收回成命。”
时聿垂着眼帘没有回复,他扶着顾书礼将他搀到座前让他坐下,往后退几步躬身一行礼方直起身子直视着顾书礼。
“老师也要同他们一起逼学生吗?”
顾书礼一手支着拐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他抬眸看着这个他教导了十年的学生,三年的囚徒经历以及六年的帝王尊贵,他好似已看不透了时聿,可他很确定,纵时聿变成什么模样,他始终是他所教导的学生,谨记着他的教诲。
“陛下,不论你曾经做过什么,臣从未置喙半分,臣很清楚,您也很清楚,因而无需多言。”
“可陛下,你如今糊涂了,臣不能不言。”
“朕如何糊涂了?”
“选秀当选贤德,陛下如今二十有六,正值壮年更当以子嗣为先。可陛下如今选秀却以学识为先,要那些秀女入翰林院修史真的是为了彰陛下重史之志么?”
“陛下所求真的是选秀么?”
“不是”
顾书礼语气肯定,直视着时聿的眸子继续开口:
“陛下所求,从翰林院起一步步将那些“秀女”抚至朝堂,陛下,你要女子入朝为官,且已不愿再等待。”
“老师既知朕的意图,又为何要听那些大臣的过来替他们说话呢?”
时聿看着顾书礼有些失望地开口。
“臣不是为他们说话,而是来劝谏陛下!”
“男子入朝为官,女子相夫教子,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规制,从来便是如此!”
“循古道,循古道,可陛下,您如今要天下女子学习,要女子入朝,又置天下男儿于何地?”
“从来如此”
时聿重复着顾书礼的话,嗓音沉闷,好似噙了满口的苦涩艰难发问。
“老师”
“从来如此,便对么?”
“您从来教导我,要睁开眼睛看世界,我睁着眼的,我看得见这世间女子的苦难。看得见男尊女卑规制下那些可怜女子的处境。”
“可如今,您却要我视而不见。老师,我做不到。”
“循古道”
时聿站的笔直,垂下眼帘不带丝毫情绪地重复,忽的噗嗤一声笑了。他重新掀起眼帘,眸中是遍布的寒凉与灼烧的不甘。
“可若古道便是错的呢?”
“男子入朝为官,女子相夫教子可以,即如此,那为何不可女子入朝,男子相妻教女呢?”
“荒谬!”
“荒谬?”
时聿冷冷看着顾书礼,嘴角噙着冷笑气的再不顾其他。
“是啊,本就是荒谬。”
“朕还要告诉你更荒谬的!”
“老师,你选择我,是因为我是时聿,还是因为所剩的歪瓜裂枣里就我一个还可以看的了?”
“若我告诉你我便是女儿身,太傅又会如何?”
“太傅会与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要我退位让贤,是吗?!”
“时聿!”
顾书礼应是气急了,从来循礼复古的太傅破天荒地直呼时聿大名。
“你便是这般想我的吗?!”
顾书礼抓着拐杖气急地重重敲着地,嗓音浑重而沧桑地呜咽。
“那老师会如何呢?”
时聿声音忽而低了下去,他是气急了才在此时说出这件事,原本还思索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挑明,却没想到扔到这里来激化矛盾了。
“我……我不知道。”
憋在心口的气一泄下去,顾书礼顿时瘫在座椅中。
“这太……太荒谬了。”
他教导了十年的学生,夙朝的帝王--是个女子。
“老师,学生既作出的决定,便不会更改。”
“生为女子,我没有错。”
时聿重新看向顾书礼,她往后一步笔直地跪了下去。
“我不输天底下任何男子,凭什么要我为他们让道?”
“您若接受不了,便离开吧。”
她恭敬地一叩首,伏在地上哽咽开口:
“学生永远都是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