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他踩在棉花上,他怕跌下深渊
等至午后,危止早已安排好砚韫入帝宸殿复命。
审刑司,自景和年间便已成为帝王专属审理刑犯的地方,因无旁人监视,这里便是帝王的一言堂。
而砚韫被安排入审刑司,不为审理,只为折磨。
危止交代好了审刑司任务,便匆匆往帝宸殿走去。
她有些高兴,面上却仍旧冷漠自持,让人一眼猜不透心思。
“主子”
危止进了内殿便看见时聿窝在床榻上仰头靠着床棱闭眸假寐。
她单膝跪在地上,靠在床边轻声唤道。
“危止来了?”
“是”
听了回答时聿没再说什么,也没有保持常人面前的沉稳,她甚至没有睁眼,抱着被子一点点挪到床边躺下。
“你给朕按按头吧。”
“朕累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充斥着疲惫倦怠。
危止没说什么,就势跪着抬手轻柔的为时聿按着太阳穴。
时聿的确是累了。
已入了深冬,一日日愈发接近年关,各种琐碎的事儿这会儿挤作一团,堆叠着以奏折的形式呈在御书房,再加上许些外官入京贺年,官员各种考察,各地政绩民况的调研……
时聿每日的时间被一份份掰开揉碎了利用。往常他子时入睡卯时起身,近了年关愈发忙碌,这些日子更是将时间提至寅时,每日仅仅两个时辰的睡眠,却仍旧紧绷着时间,将将把政务处置得当。
但其实,他远不用这般忙碌。
奏折有两位相臣为他分担,大部分他仅需浏览而过便是;外官入京朝贺,他完全可以十个二十个一同宣见,套着历来的官话说讲一通即可;官员的考察,他也可全权交与相关部门,只需看着结果表彰批评就行;至于各地政绩民况的调查,更是时聿为自己强加负担。夙朝有多大?各个省市又有多少?他要了解各地民况便需从各个渠道打听,其间麻烦莫说执行,只是想想便让人觉着烦躁。
近乎年关,帝王省省事本是常情。历朝历代的皇帝也都有这般处理。
偏偏时聿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每日呈上来的奏折,不论大事小事,他总要多少给个点评。如哪省哪里有了改革,哪个村今年丰收欠税了,或鼓励嘉奖或命令县令深入民间具体了解。
每日的折子,在他桌上能叠上几摞,每日的朱批八千字一万字更是常态。
外官入京朝贺,无论大小官,他要一位一位召见,历来的官话更是一字不提,具体到各种日常细碎的了解,亲自勉励那些处于近民官位的官员。
而官员的考察,他不仅要专门司部去进行,还私下了解是否有行贿拉拢之事,设置几个不同司部互相监督,任何问题可直接汇报与他。
这所有一切切实施起来都极耗心神,他身子本便旧病未康,再加上失眠少眠,无论是第五邺还是戚芜都曾或显或隐提醒过很多。
就前两日,戚芜还亲自来了趟帝宸殿撒野,要逼着他废了那些繁琐尽详的事务。
她长篇大论,从这朝讲到那代,从时聿身体不好讲到将来如何如何。
他只是默默看着戚芜,最终只是道了句:
“朕居这庙堂之高,看不见民间百态。戚芜,我就处在这千钧一线间,我高高的站着,可我踩不着实地。”
“我踩在棉花上,我怕一个不慎摔下深渊。”
他太累了。
可谁也劝不动他。
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可他不敢松懈丝毫。
每夜深睡间,他都能梦见那尸山血海,梦见死于非命的战士,梦见郁青山远远的看着。
她说,她想看一个太平盛世,想要海晏河清,再无战事。
可还差了太多。
时聿不敢松懈分毫
他怕
他怕自己一旦松懈下来他就再没能力紧绷起来。
他怕自己不能给郁青山,给过去如今,所有深受苦难的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