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引言2:他是个失败者
军营内,时聿坐在榻上,由陌离给他换下最后一次膏药,等终于处理好,时聿握着手杖尝试着站起来。
距离第五邺最后给他施针已经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无数次想尝试站立,行走,可都以失败告终。
当疼痛如潮水袭来,他无可控的被卷入当初断腿的场景无法挣脱。
陌离看着他站的艰难,有些不放心,想扶着他却被制止。
时聿咬着牙,忍受着膝盖腿骨的刺痛,缓慢而坚定的站起来。
三年。
轮椅上度过的三年时间让他不愿再多等半分。
原本断裂而三年未曾受力的小腿突一承受全身的重力,便立即不堪重负的就要弯曲,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那源源不断涌上的疼痛。
时聿握紧手杖,手臂用了极大的力才克制住滑倒的趋势。
他努力控制着腿,一步步往前走。
一步
一步
缓慢而坚定
一如三年来漫长无际的每一日,忍受着屈辱与疼痛,一点点拾起被敲得粉碎的傲骨,一寸,一寸重接。
从榻前至帐前不过数步,可他走的极为艰难。
一步一弯,步步前行。
手杖一下一下砸在地上,沉闷的声音敲在时聿心间。
膝上很痛,每走一步他好似都能听见骨碎的声音。
骨碎
多么熟悉啊……
三年前被生生敲碎腿骨的场景好似仍历历在目。
木棒敲在腿骨上的钝痛,皮开肉绽的撕裂感,清脆的腿骨断裂的声音……
好似都伴随着此刻的疼痛重袭。
他走的愈发慢了。
他错了。
他以为要克服的仅是肉体的疼痛,他以为他可以,他以为,他以为……
可当过往撕心裂肺的痛意袭上心头,他眼前再没有帐内之景,那渗入骨髓的恐惧折磨着他的精神,恍惚间,他好似看见那时的时聿。
他被死死压在长凳上,极重的木棒一下下砸下,膝上的肉被砸的稀碎,腿骨一段段折断,他痛的嘶吼,几近昏厥,可是,若能昏厥,便好了……
他昏不了
生死不由,昏醒不由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们所施加一切,他都得承受,他只能承受。
那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所有被隐匿的厌弃与死志洪水般淹没心田,几近将他摧毁。
“哐”
他不住颤抖的手臂再也握不住手杖,霍然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手杖摔落的闷响重重敲在他心间,好似印证着,他就是这般无能。
过往所有被他人赋予的光芒散去,他褪下尊贵的纱华,他被俘虏,被折辱,被唾骂,他眼睁睁看着并肩作战的将士一个个屈辱死去,整整五万战兵,满山头被血染红,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萦绕周身。
他眼睁睁看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个失败者。
死…对他来说都成了奢望。
【杀了我……郁楒莫…杀了我……】
【我求你……杀了我……】
时聿死死抓着郁楒莫的衣领,他的腿完全废了,从膝盖骨到脚踝呈现骇人的扭曲,森然白骨混着稀碎的烂肉,只一眼就让人骇然。
而更可怕的,持续袭来的疼痛不断侵扰者他的精神,他神志恍惚,那些战死的兵士好似都化为厉鬼撕扯着他的心魂,他们个个浑身鲜血,许多甚至看不出人样,煞似一团腐肉裹着骨架,不断往地上掉着碎肉。
他怕了。
他怕了。
“殿下!再忍忍……再忍忍。”
郁青山死死按着时聿,让林霖往那早已看不出腿样的骨肉上一点点撒上药沫,挑去碎成渣子的骨头,固定。
“不要……不要……”
“是我的错……是我信错人,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
“不要…我错了”
“杀了我”
“杀了我”
“殿下!不是你的错!”
“时聿!时聿!看着我!”
“不是你的错!”
“你不该死!你不能死!”
“时聿!”
郁青山死死按着时聿,双眸紧紧盯着他混沌的眼睛。
“五万边军被生生坑杀,八万黯旌被铁骑斩于马下,无一生还,我们拼死杀敌却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
“沉冤尚未昭雪,仇敌尚未杀死,窝囊的死于他们的折辱下!”
“时聿!你看着我!”
“你甘心么?!”
“不甘……”
他仍旧眸光涣散,只是那红透了的眼尾终是淌下一行清泪。
“不甘……”
时聿死抓着郁青山的手忽松忽紧,他不知是否恢复了理智的喃喃。
不甘心
他怎么甘心……
他怎么甘心?!
三年来,十五万战士惨死的场景无数次浮现在他面前。残肢断臂,哀鸿遍野,枪戟相撞刺耳的鸣啸,凌冽寒风嚣张的呼啸,铁骑踏碎尸体只剩下稀碎的烂肉,满目的山河只剩了尸山血海……
那不是人间,是炼狱。
他怎么能忘?!
他有罪……可那些人,每一个,都罪该万死!
他怎能饶了他们?!
于是,浑噩的灵魂终于有了片刻清明。
于是,狼王彻底被唤醒。
于是,淹没了精神的死志与撕裂的痛苦化为了滔天的恨意。
于是,那濒临崩溃的理智再次悬于千钧间,他成了步步为谋的罪恶者,他要赎罪,也要每一个罪犯,赎罪。
他是个失败者。
可,他不是,也不能是被失败打倒的人。
时聿双手撑着地面,他没再去拿手杖,而是拼尽全力调动双腿,颤巍巍的爬起,他要站起来!
他必须站起来!
他行过一步步,却几乎看不出。
太微小了。
可一步步,他不停。
一如过往。
终于,他走至帐前,掀开帐篷,看见了稳立于夕阳下的青山。
郁青山。
……
注:郁楒莫字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