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逝如烟 作品

第49章浮名掷奔浪

真邪道人拭去唇角血渍,指腹摩挲剑鞘铜环,声线沉如淬铁:“往日与这婆娘交手,我兄弟二人何曾落过下风?她这般透支真气,气海早是漏底之壶。”言罢双掌反扣身后。

他背后地面三柄长剑从地面腾空,应势回到剑鞘,他手法里虽有些门道,可长剑归鞘时,生硬滞涩,全没九重真邪诀中的“灭阳烛龙寡”应有的磅礴气势。

袁兴挽刀而立:“正是此意。”

但见真邪道人剑诀掐至,指尖白烟骤盛,双指一挥,两柄长剑听其号令,嗡鸣着在半空急旋,剑光与树影织成一张黑白分明罗网,分从左右两路绞向公孙宁静肩胛。

公孙宁静足尖点地腾身而起,头顶白发四散,“白头印”已挟着幽光压向袁兴面门。

“当——”,吞月刀仓促横架于袁兴额前,刀身被公孙宁静击中,袁兴虎口剧痛,血珠顺着刀镡滴落,只待她再递过来一掌,袁兴自知极难料理,在绝望之际,真邪道人的三柄长剑已飞至公孙宁静后心。

岂料她左手广袖随意轻拂,真邪道人只觉指尖一紧,整个人竟被拽得踉跄前冲。

公孙宁静左手握拳,用力拉扯,真邪道人竟如提线木偶,身不由己地被她飞速拉近。

“怎会如此?”顾慕与乐川二人同时惊愕低呼,就连一旁的十一娘都不禁觉得这一幕诡异莫名,须知《玄天印》纵然威力绝伦,却从未听闻有隔空吸人这般奇诡招数。

若真被拉到公孙宁静身畔,以真邪道人的处境,下场怕是凶多吉少。

他虽身负《真邪八诀》,可真气雄浑程度远不及乐川,根本无法与公孙宁静抗衡。故而真邪道人的三重“掠阴仙游闲”相较公孙宁静的“白头印”,明显逊色一筹,只需二人一对掌,他随时灰飞烟灭,形神俱毁。

丝线绷直如琴弦,真邪道人顿觉五内翻涌,六枚指甲竟生生崩裂,顿时指腹血珠飞溅,剧痛难忍,他闷哼一声,双手握拳。

公孙宁静屈指一弹,六枚带血的指甲挟着破空声钉入廊柱,笑道:“这招‘舍甲断丝’倒有几分急智。”

乐川凝目细辨,指甲上由一条条极细的丝线牵连,而丝线的另一头便在剑柄之上。

真邪道人正是通过这些细线,以内力驱动三重真邪诀,方能使长剑在半空御敌,营造出“九重天”的假象,但如此做法,内力损耗极大,他即使抽干气海,也用不了几次,便是他此前在落花门四水归堂中藏拙的缘由。

“臭婆娘,便让你六颗指甲又如何?”真邪道人怒目圆睁,暴喝一声,袖袍鼓荡,推出一掌“阴魄散”,带起一阵凌厉劲风。

公孙宁静轻笑,左手抚脸:“小静啊小静,整日与这些猪狗厮混,有失身份。”

这般姿态,若是一位妙龄少女做出来,倒也显得娇俏可爱,公孙宁静已年近花甲,此时轻轻莞尔,却无端惹得真邪道人连连干呕,但他手上动作不停,仍将袖中的掌力全力拍到公孙宁静身前。

公孙宁静嘴上喃喃司徒正明生前的甜言蜜语,从腰间挥出折扇与真邪道人相击,“轰隆”声巨响,真气如浪向四周荡开,推得墙倒瓦揭,花折树摇。

真邪道人对掌之后,只觉气血翻涌,大汗淋漓如雨下,面对公孙宁静,他此时已觉无计可施。如今“九重天”假技也被识破,还丢了六片指甲。

“九重天”的假技已被识破,还白白丢了六片指甲,自觉毫无胜算可言。思忖之下,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遂转头朝袁兴急切说道:“观云兄弟,我来掩护,你先速速离开此地,本座随后……”话未说完,却惊觉他身旁的袁兴已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扶着倒插在地的吞月长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

“兄弟...小心。”袁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吐出几个字。

真邪道人惊恐之际,公孙宁静的“明月印”寒光已在他胸口处乍起。

掌力雄浑至极,真邪道人整个人如遭雷击,飞出六七丈远才勉强稳住身形,摇摇晃晃站直身体。

而方才出掌击他的公孙宁静,却已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真邪道人大骇,忙慌乱扭头,四处警惕观察。袁兴见状,拼尽全力抬起右手,颤抖着指向公孙宁静所在方向。

真邪道人缓步行至袁兴所指之处一瞧,只见公孙宁静已躺倒在草丛之中,气息微弱,但尚有一丝生机。

“看来是蝶尘草之毒。”顾慕神色凝重,沉声道,“此地人迹罕至,蝶尘草疯长,方才他们对上一掌,风浪掀起周围蝶尘草的花粉,形成毒瘴。”

乐川看了看自己双手掌心,问道:“师姐和我都曾受过蝶尘蛊毒,所以我们才没事?”

顾慕眼眸掠过真邪道人,左手抚着乐川胸口,解释道:“蝶尘草未经煮炼,毒性本就不强。我猜,身怀《真邪八诀》、《紫云辟邪心经》者,自身便能抵御这等毒性。”

真邪道人听闻,先是一怔,旋即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肆意张狂:“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臭婆娘,拿命来!!!”说着,顺手拉起插在地上的一柄青锋。

公孙宁静躺在草丛中,呜咽声起,眼泪簌簌划过太阳穴,滴落泥土。

真邪道人一步步走近,冷声道:“你伤我弟兄,如今后悔,已然太晚。”说罢,倒转长剑,缓缓来到公孙宁静身旁,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眼神中满是怨毒。

公孙宁静双目空洞无神,直愣愣地看着蓝天,喃喃自语道:“正明,我武功太过孱弱,比不过那个朝廷瘦獠。你的仇我...我...终究是替你报不了了。我只好偷了那瘦獠几枚古宝,卖了八十两黄金,嘻嘻。”忽然,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又接着说道:“八十两黄金我全部藏在落花门里,就让欧阳婉君那个逆徒自己慢慢去找吧,我也算对得起你了。”随后,意识渐渐模糊,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碎叶城三十二友,武功卓绝又如何?公孙宁静一人便可伤其六七。”

“三足金蟾,左目藏引信,右目含穴经,嘻嘻。”

“可怜虫,可怜虫啊,你我皆是可怜虫,我不能伤你,我不能伤了你哟,你太可怜了。”

短短一刻时间,公孙宁静时笑时哭。

真邪道人冷笑一声,满脸不屑,说道:“疯婆娘,无药可救。”说着,缓缓将剑尖抵住她额头,剑身微微颤动,犹豫着要不要再往前送出一寸,取她性命。

剑尖寒凉刺骨,公孙宁静额头被刺出血点,丝丝鲜血渗出,她双目陡然回神,仿若回光返照突然大声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给你念口诀,神未至,天地道,阴阳者,万物根,生死母,高下母,左右母......”

“神未至”三字入耳,真邪道人如遭雷击,猛抽长剑,竟因用力过猛坐倒在地,眼中尽是贪婪之色,神情呆滞,似乎看到世上无价之宝。

可公孙宁静却突然停下,不再言语。

真邪道人见状,急忙站起身,急切地探着头说道:“公孙门主,继续说呀,快接着说下去。”

公孙宁静嘻嘻哈哈又疯笑起来,狡黠说道:“你先扶我起来,我看看袁兴那厮死了没。”

真邪道人忙躬身过去,蹑手蹑脚将她扶起来,生怕再伤到她,说道:“门主,袁兴还没死,你的话可以接着说了吗?”

公孙宁静猛地摇头:“不,不,不,我不想看见活着的观云子,你去给他一剑,我便再说一句。”

“好。”真邪道人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一剑刺向袁兴肩膀,“嗤”的一声,长剑直破其肩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袁兴剧痛之下,闷哼一声,鲜血从衣襟迅速冒出来,眨眼间便浸湿了一半衣裳。

袁兴此时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瞪着真邪道人,咬牙切齿道:“你!!真邪兄,你!!你当真为一句密诀,便要取我性命?”

哪知真邪道人根本不搭他的话,转身便笑嘻嘻地去找公孙宁静,恭恭敬敬躬身拱手说道:“公孙门主,在下已刺他一剑,你好将下一句讲出来吧。”

听上乘武功口诀,本不应让外人听见,可真邪道人自知此等机会稍纵即逝,也顾不得乐川顾慕在一旁,催促公孙宁静快将口诀念完。

“时暮之行,平者阳,平中有藏,于百汇……”公孙宁静不紧不慢地说着。

真邪道人急忙举起双手,在自己指尖上仔细寻找穴位,心中暗自窃喜,脸上笑靥如花:“原来第五重的穴位在手指上!”随即抬头,急切地对公孙宁静说道:“门主,口诀不止这么一点吧?快接着说。”

公孙宁静笑道:“你的观云兄弟,怎么还在喘气?你缺他一剑我便说一句,你缺他十剑,我便说十句。”

真邪道人双目一横,提剑快步走到袁兴身前,左手狠狠拎着他后颈,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右手长剑顺势一递,剑身毫无阻碍地全部没入袁兴胸膛。

袁兴喉头瞬间被鲜血堵塞,难以出声言语,只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鼠目……寸光。”

而真邪道人手中长剑不停,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疯狂刺了有十来剑,一剑落下,都带出股血泉。

他每刺上一剑,公孙宁静遵守诺言,说出一句口诀:“高者阳,高中有郁,于血海,下者阳,下中有埃,于阴陵。”

“鬼未行,顺则生,逆则死,操则暖,逆则寒,顺则散,逆则聚,圆者位顺,角者逆,逆行有道,逆天突,圆者天,角者在地,在开元,角者阴,阴行逆脉,处巨阙。”

待她说完,袁兴身上的窟窿已如蜂巢般密密麻麻,整个人早已气绝身亡,成了一具血尸。

真邪道人气喘吁吁地松开袁兴后颈,随手抛下手中长剑,迫不及待地问道:“引子呢?快说,引子究竟是什么?”

公孙宁静闭目缓缓摇头,颤抖地举起手,在自己咽喉处比划了一下。

真邪道人回头看看身后的尸体,转身对公孙宁静说道:“就留我兄弟一条全尸吧,公孙门主。”

只见公孙宁静缓缓摇摇头,声音冰冷:“不是他的,是你的。”

真邪道人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公孙门主,你要本座自己抹脖子,那本座听来的口诀还有何用?你当本座是傻子不成?”

公孙宁静冷笑一声,说道:“这样吧,你自断一腿,待我走远,自会传音告诉你最后一道引子。”

真邪道人左瞟一眼顾慕乐川,右瞪公孙宁静与桃十一娘,沉思半刻,说道:“自废一腿,你们趁机取本座性命?本座可没这么傻。”

公孙宁静笑道:“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只要我不说出来,你便杀不了我。”侧头对桃十一娘说道:“十一娘,快过来,抱我离开此地。”

桃十一娘从墙根站起,应道:“是。”便走到她身旁。

一路以来,桃十一娘多次不顾自身安危,救下公孙宁静性命。可公孙宁静却对她冷眼相待,还多次起了杀心,欲取她性命。然而,桃十一娘却始终对公孙宁静唯命是从,毫无怨言,若换作常人,早已难以忍受这般对待。

见桃十一娘能如此隐忍,乐川叫住她说道:“桃十一娘,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桃十一娘神色平静,只简短说道:“为了报仇。”便不再多说一个字,弯腰抱起公孙宁静,往残垣处走去。

乐川想上前一步制止,被顾慕拉住他手,顾慕轻声说道:“说不定公孙宁静哪天肯说出金蟾下落,她找回之后,便能习全《真邪八诀》,便可到太极宫里找阉人报她家的深仇。”

到太极宫里诛杀阉狗,又何尝不是乐川心中的毕生愿望?只是他如今势单力薄,阉人武功连李训都敌他不过,仅凭练成《真邪八诀》便去复仇,恐怕只是螳臂当车。

长叹一口气,收回伸出去的手,任由桃十一娘背起公孙宁静,隐没于林。

林中传来公孙宁静的声音:“真邪道长,你弑杀兄弟,坐实不仁不义的名头,若不自卸一脚,岂不是得不偿失?听来的一半口诀,毫无用处,你能就此甘心?”话毕,接一连串的凄厉笑声。

顾慕拉着乐川离开,说道:“我们走吧,由他们自生自灭。”

乐川默默点头,被顾慕牵着,缓缓走出旧宅。

参天香樟与红豆杉交织成绿穹顶,阳光从叶隙洒落,将碎金点缀到青苔覆石小径上,两旁的蝶尘草肆意生长,粉紫色的花穗密密匝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甜香。

顾慕在前头默默走着,二人踏着满地粉紫的蝶尘草,朝着山阴方向缓缓行去。

乐川忍不住开口道:“师姐,我听陆云琴说过,女子不可横练《真邪八诀》。即便有一日公孙宁静说出金蟾下落,桃十一娘足够幸运,找回剩余六枚金蟾,她恐怕也难以大成。”

顾慕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轻声问道:“为何难以大成?”

乐川神色凝重,解释道:“人之身体,阴阳平衡。女子本就阴气旺盛,修习真邪诀,阴阳俱长,女子易成阴盛阳衰之体,恐怕桃十一娘还没来得及报仇,自己便先会被邪功侵体,万劫不复。”

顾慕低头沉思片刻,又继续稳步踏往前方,轻声说道:“真邪诀的厉害之处,她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我又如何干涉得了。”

乐川轻轻“嗯”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她。

顾慕又突然停下,转头问道:“对了,她说的,当真是《真邪八诀》口诀?你可分辨得出真假?”

乐川摇摇头,神色有些无奈,应道:“我尚未掌握第四重,对她口中的第五重口诀真假,实在无从考究。”

二人说着,身后远处又一次传来公孙宁静的幽幽传音:

“残红逐水逝七霜,

旧剑蒙尘夜未央。

魂守山门卿莫问,

月寒孤影倚回廊。”

正是《真邪八诀》五重口诀引子,看来真邪道人终究还是狠下心,自卸一脚,换来了这几句口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