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繁街笑语盈
池悟闻言,心中一动,当即开口问道:“莫非,小施主与那刘长青还有几分交情不成?”
乐川脸上浮起一抹苦笑,语气中满是感慨:“实不相瞒,我还曾是他抒怀阁门下弟子。”
德清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灭乐氏一族的幕后黑手乃是扬州帮,可这扬州帮,为何又肯收留你做抒怀阁的弟子?难不成不知道你身世?”
乐川轻叹一声,缓缓答道:“他们自是清楚我的身世,尤长明一心想练成《紫云剑法》,而练成此剑法需得乐姓族人的精血,我这条性命,不过是他练剑的血蛊,他现下正四处通缉我,应该是想抓回去给他练剑。”
德清池悟二人不知此剑法噬主,乐川向他们解释一番。
池悟听后微微颔首,神情凝重道:“贫僧曾听闻,那《紫云剑法》的手抄本早在十余年前便落入了长安抒怀阁之手,可为何七年前,无心门竟还受尤长明指使,前往紫云山强夺剑谱?”
德清哈哈几声笑道:“老和尚,江湖之事恐怕不甚了解。黑白两道,谁人不对那剑谱觊觎至极?尤长明派无心门前往紫云山大闹一场,不过是想转移众人的视线,如此一来,武林中都以为剑谱落入了无心门之手,便都去无心门抢夺剑谱,抒怀阁反倒能落个清净,无心门也是因此遭灭。”
池悟眉头紧皱,心中疑惑不解,问道:“既然无心门主知晓那剑谱就在抒怀阁,又为何甘愿听令前往紫云山烧杀抢掠?这不是自寻死路?”
德清无奈笑道:“扉半霞又岂会不知其中利害?可他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进了这江湖,便身不由己了。”
池悟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口中轻诵:“阿弥陀佛,贫僧自入佛门,向来鲜少涉足江湖纷争,却未料到如今这江湖人心,竟已堕落至此。”
他抬眼望向门外高悬的白日,光芒耀眼,喃喃自语道:“池玄师兄派我来邵州取经,原计划半月便回,却因种种变故,贫僧已在此滞留一月有余。是时候回去了,免得师兄挂怀。”
言罢,池悟缓缓起身,将一沓经纸郑重地摆在德清面前,恳切叮嘱道:“伊疑寺的这些经文,贫僧已无意再取。还望师弟能帮我将其焚化。”说罢,向乐川和德清拜别,迈步踏出庙门,那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林间小径。
德清看着座前的经纸,信手拈起一张,摊开笑道:“池悟这老和尚,在伊疑寺取到的经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明露讲解《华严经》时,头头是道,可若其心怀不轨,以假佛语误导,德清与池悟恐会偏离正道。故而,当夜池悟摘写下来的经文,他不敢带回长安
德清细细端详着手中的字迹,发现其中竟有不少池悟所书的《华严经》原文。本只想随意浏览几眼,却不想越看越入迷,目光紧紧锁住经文,竟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
乐川见他这般爱不释手的模样,打趣笑道:“大师父,看明露指点的佛语,您可别一个不小心走火入魔了。”
德清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将经文叠好,说道:“哎哟,云岩寺可少不了贫僧坐镇。既然小施主别无所求,那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解下腰间的布包,小心翼翼地将叠好的经文放入其中,而后慢慢系在腰间,那珍视的模样,仿佛怀里揣着的是稀世珍宝。
乐川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德清定是想快些回到云岩寺,寻个无人打扰之处,好好研习《华严经》。
当下,乐川双手作揖,与德清拜别。
庙里便只剩乐川一人。
山林间,鸟兽的啼鸣声渐渐传入耳中,打破庙宇寂静,淹没清幽。
乐川挣扎着起身,倚在门边,望着天空中悠悠飘荡的白云,随风缓缓移动。
邵州的伊疑寺,虽未能彻底铲除,但起码不会再在此地祸害百姓。乐川在戏楼中昏迷,未能亲眼目睹最终的结局,可德清、池悟,还有他最为牵挂的师姐都安然无恙,想来结局应是不错的。
“都结束了。”乐川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释然。
“你怎么站起来了?”顾慕手提两条肥硕的大鲢鱼,步伐轻快地走进庙来,看到乐川竟已起身,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我这不是眼巴巴地盼着师姐你回来嘛。”乐川笑着说道。
“哼,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油嘴滑舌。”顾慕嘴上嗔怪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
她走上前,轻轻扶着乐川坐下。
顾慕温柔地说道:“你且好生歇着,我这就去把鱼收拾了,给你熬上一碗鲜美的鱼汤补补身子。”说罢,转身走向烹火之处。
不多时,传来阵阵鱼香,乐川望着那烟火升腾的方向,平淡的时光里,竟是如此温馨。
见顾慕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走进来,乐川随手从矮树上掰下四根枝丫,当作筷子,便想坐到门槛上。可谁知,那门槛竟已不见踪影,一个踉跄,摔了个大跟头。
惹得顾慕咯咯笑,她连忙摆好鱼汤,将乐川轻轻抱到垫子上坐下。
乐川望着门口,一脸茫然地问道:“门槛呢?奇了怪了,前天咱们不是还坐在上边聊天呢么?”
顾慕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傻乐川,你都昏迷了整整三天。咱们坐在门槛上聊天,那可是五六天前的事儿了。你说的门槛,在那儿呢。”说着,她指了指门外的烹火处。
乐川看着那被烧成焦炭的门槛,疑惑地说道:“树林近在咫尺,德清大和尚怎么偏偏要把它烧了呢?”
顾慕将鱼汤盛到乐川面前,解释道:“门槛被踏破了呗,大和尚说留它在那里绊脚,不如当柴火的好。”
乐川喝下一大口鱼汤,汤汁清甜可口,他满足地说道:“师姐,你就别骗我了,就咱们这几个人,谁会跟门槛过不去呀?”
顾慕端坐在一旁,眼神中满是关切,她看着乐川问道:“你刚才怎么不问问那两个大和尚,你昏迷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乐川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他们走得太急了,我都没来得及问。”
顾慕抿嘴一笑,缓缓说道:“若不是德清及时出手,邵州戏楼里的百姓可都要成为阿依夏木刀下的亡魂。可德清赶走了阿依夏木,救下了众人之后,那些百姓却反倒怪罪起德清来,说他这个妖和尚和你这白发妖是一伙的,害得他们没了伊疑寺,还非要德清以死谢罪。”
乐川无奈地苦笑道:“这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若那伊疑寺不做害人之事,我又怎会趟这趟浑水,更无心伤害邵州的百姓。他们怪罪大和尚,德清又是如何应对?”
顾慕说道:“德清心里明白,跟这群已经失去理智的人讲道理讲不通。于是他便向被抓去当作魂料的人说明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伊疑寺与某些百姓为了炼魂上贡,竟用他们的性命去换取所谓的平安。如今朝廷派官府来保护邵州百姓,本就不应再拿无辜之人的性命去换,若真要当魂料,也该是邵州百姓自己来。”
乐川感慨道:“那些被冤入狱的,可都是些妇孺。即便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她们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邵州百姓手中的长刀。”
顾慕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而言:“傻乐川,这不还有我呢么,我看德清心慈手软,抱着你走到他们跟前说,‘你们害死妾身师弟,既然要跟德清算账,妾身也得跟你们好好算一算!你们一个个的,脑袋是想搬家了。’”
乐川听罢,兴奋地笑道:“哎呀,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真可惜没能听到师姐的这番豪言壮语。”说罢,又畅饮了一口鱼汤,接着问道:“他们可都没见过你,是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的?”
顾慕捂着嘴咯咯直笑,说道:“他们一听我是你这白发妖的师姐,那还得了?定会更加毫不留情。一个个吓得哆哆嗦嗦,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他们心里明白,是佛祖保佑重要,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我再放了几句狠话,他们便都灰溜溜地走了。”
二人哈哈大笑。
顾慕接着笑道:“邵州百姓走后,我把你抱回庙里。那几千险些被炼魂的百姓也跟着过来了,非要见你和德清。”
乐川吃惊道:“什么?”
顾慕缓缓说道:“嗯,那几千人来答谢你和德清的救命之恩。那天从早到晚,这座破庙里都挤满了人,大家挤破了头,只为能向你们叩下三个响头。那门槛本就年久失修,已是腐朽不堪,因此被踏断成了两节。”
乐川静静地听着,目光望向门外,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他沉默不语,心中似有万千思绪。
顾慕又说道:“德清说,这是块上好的朽木,给你煮水喝正好补一补。”
乐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觉得吧,德清挺适合在伊疑寺当住持的,他跟伊疑寺那些僧人一样,没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顾慕笑道:“他呀,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若不是出了家,说不定会成为名震江湖的大侠呢。在戏楼的时候,还好他及时赶回来,不然我哪有时间腾出手来救你呀。哎呀,师姐我可都救了你三次啦!”
乐川摸着下巴,故作苦恼地说道:“那可麻烦了,说什么都得请师姐吃一顿邵州最好的大宴才行。”
顾慕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咦,我记得德清去追那个胖和尚的,他回来时我怎么没看到那个胖和尚?”乐川又好奇地问道。
顾慕答道:“他在地道里下手太重,那明察还没找到明露呢,就已经倒地不起了,所以才提前赶了回来。”
乐川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顾慕赶忙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乐川的碗里,说道:“哎呀,快吃吧,鱼都要凉了。”
庙外,古木盘根错节,枝柯纵横交错,日光艰难穿透密不透风的枝叶穹盖,似碎金般倾洒而下,在地面勾勒出陆离光影,小溪自林深处蜿蜒而出,溪边碧草如茵,长势葳蕤,各色野花肆意绽放,微风乍起,带起一股馥郁花香,几片娇柔花瓣被风卷起,飘飘洒洒,悠悠然落于乐川顾慕身前。
是道,万事多艰因魑魅,世间最恶是人心,不问世事天养否,只叹芸芸欲熏心。
此后的半个月,在顾慕的悉心照料下,乐川的伤势已康复了八九成,便开始嚷嚷着要到城中去看戏。
顾慕扶额愁道:“你这头白发遮起来不难,可你这双金黄的眼睛该怎么叫他们瞧不见?”
乐川不以为然地说道:“怎么?难道邵州的人还敢不让我进城不成?我今日偏要大摇大摆地进去!”
邵州的大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卖风车的小贩大声叫卖着,卖伞的摊位前也围满了人。只是那纸钱铺已所剩无几。不远处,有人提着锣敲了两下,高声喊道:“官府悬赏令!官府悬赏令!都来瞧瞧,撕下一张纸,便有五十钱的赏银!”
二人正走在宽阔的青龙桥上,乐川挽着顾慕,故意大声喊道:“师姐!这里太吵了!我都看不见路了!我能不能把这蒙眼的布条摘下来呀?”
顾慕捂着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嗔怪道:“你这傻乐川!你没听见呀?人家现在正通缉你呢!你要是摘下来,咱们可跑不掉,还想不想看大戏了?快跟上师姐。”
二人又来到了那日的戏楼。戏楼的楼顶,被顾慕用刀洞穿的窟窿依旧还在。只是如今坐在里面的,已不再是伊疑寺的那些所谓“魂料”,而是熙熙攘攘的寻常老百姓。
顾慕双手缓缓放在乐川的额前,玉手轻轻摘下他眼上的蒙布,食指还在他眼前晃了晃,温柔地说道:“怎么样,现在能看见了吗?”
乐川兴奋地拍手笑道:“师姐真是神医在世,妙手回春呐!”
逗得顾慕咯咯大笑。
今日是五月十一,戏楼里上演的是《刘海戏金蟾》。这出戏讲的是天真善良的狐仙九妹胡秀英,爱上了勤劳孝顺的樵夫刘海,二人结为夫妇。
然而,在深山修炼的金蟾精为了能成仙升天,使出奸计夺走了胡秀英的红光宝珠。
胡秀英因失去宝珠护体,害怕显露原形,便躲进了深山老林。刘海得知真相后,不顾风雨交加,毅然踏上寻找胡秀英的道路。最终,在护身蛇的帮助下,刘海夺回了宝珠,夫妻二人得以团聚。
看到胡秀英躲进深山的情节时,乐川笑着问身旁的顾慕道:“师姐,在茅山的时候你说过,要向问道长讨几颗仙丹,然后带我躲到深山老林里当老神仙,你还记得吗?”
顾慕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轻轻滑开上面的盖子,说道:“喏,这就是仙丹。”
乐川盯着那木盒子里的丸子,看了许久。这丸子的味道,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闻到过。他疑惑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