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霞蔚染山林
德清应道：“阿弥陀佛，半霞施主曾与贫僧相识一场不假，可你无恶不作，伤天害民，贫僧早已深恶痛绝，只当不再与你相识，也不愿再与你相见。既然今日在此你我有缘，贫僧可得好好劝上一劝，扉施主放下屠刀，与贫僧一同下十八道地狱，方为大道。”
扉半霞仰天长啸，扶额耸肩，继而冷笑道：“妾身身在江湖，哪还放得下屠刀？”
德清说道：“如此，你明明是无心门的大当家，怎么与伊疑寺和尚，和这口锅的主人厮混一起？何必为虎作伥？”
扉半霞笑道：“这事上边千叮万嘱妾身不可乱说，庞卓，你不当妾身是大当家，可妾身还当你是旧朋友，相识一场，今夜你临死，说给你听也无妨。若是不说，妾身心里也憋得慌。”
德清双手合十，徐徐说道：“阿弥陀佛，愿闻其详。”缓缓盘膝，坐倒在地。
扉半霞长刀又扛回左肩，右手以剑尖指着明严的头颅说道：“明严出家前，曾是仇公公的徒弟，也是扬州帮的人，旧名叫严微毅，三年前，是明露指引下出的家。”
德清接话道：“阿弥陀佛，原姓严，现在法号叫做明严，法号里含有旧姓，不算出家，只是个除了三千烦恼丝的江湖客。”
扉半霞踱起步来，说道：“出家也好，不出家也罢，反正他与明露、明余、明心三个都是仇公公派到此地，为仇公公收集练法之道的人。”
乐川怒道：“你说的练法之道，莫不是烹食百姓？”
扉半霞摇头道：“练法之术过后，已将这些人三魂七魄抽走，留在世上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烹肉食骨，是伊疑寺这几个和尚与此地县令的癖好罢了。”
乐川德清二人终于明白，为何县令面对女囚总是雷厉风行，一来可以将她们魂魄献给上头祭法，二来又能满足自己吃人肉的欲望，一举两得。
为了修炼《鬼言经》邪功，仇公公已无所不用其极。
德清长叹一口气，问道：“原来如此，那伊疑寺、邵州县令、德馨坊与半霞施主之间，又是何种关系？”
扉半霞说道：“如今会昌年，圣人不待见佛家，佛灯尽灭，伊疑寺之所以能逆流而上，是因为有仇公公做推手，因此寺里权力凌驾于县令之上，县令也要听其摆布。故此与德馨坊成捕捉魂器推手，送到伊疑寺炼化，烹食躯体。”
说着扉半霞恨得咬牙切齿，双目怒视地上的明严残躯，骂道：“痛痛快快杀了多好，非要将人折磨致死后，还烹食肉体，妾身最痛恨此些事情，讽刺之极的是，扬州帮却派妾身前来助阵。”
德清说道：“何来讽刺？施主在名字里加入‘半’字辈，就已是冢中枯骨，将无心门拱手让与扬州帮。扬州帮中微字辈多如牛毛，半字辈和长字辈已寥寥无几，派你来也是理所当然。”
扉半霞闭目道：“那尤长明刘长青那两个老狐狸怎么不来？逼着妾身到此，看这帮禽兽猪狗的行径，恶心至极。”说罢，转身向着乐川。
“郑屠龙郑屠虎两兄弟更是渣滓，烹食父母，丧尽天良，如今阿兄被毒杀，这郑屠虎不耻，还要尝他阿兄的味道。”扉半霞悠悠沉吟：“妾身早已看不下去，前日终于将他伏法，很是痛快。”说着，右手长剑点地，左手长刀在半空轻挥几下，朝德清乐川逼近。
乐川双手紧握刀柄，怒极而颤，双目圆睁，真气不自觉从全身蔓延，将他自己笼罩于内，呼出一口白烟，低吟道：“唬，扬州帮，无心门。与你共处戴天，早令我气恼。”右脚一蹬，长刀冒出阵阵黑烟，随着乐川劈出“惊魂式”，朝扉半霞袭来。
方才交手，扉半霞早已洞悉乐川招式路数，长剑抖出三点剑花，左手长刀划至，口中吟哦：“红梅得雪添风韵！”竟破乐川百道刀光，猛袭而至。
“小心！”德清一声轻喝，左手搭着乐川右肩，将他拉开，右掌激拍，“猛虎推山”气浪浑然天成，冲向扉半霞胸口。
佛相加身，鬼神俱振，扉半霞右剑《阴阳神剑》左刀《百花玲珑刀》竟然双双不敌，随着“坪”一声巨响，掌力印在其身，撞破墙壁，扉半霞横身飞出屋外。
他勉力爬起，吐出一口鲜血，嘻嘻哈哈笑道：“小子，你说与妾身不共戴天，何故？你是长安三益村人，还是紫云山雾林村人？”
乐川怒言：“雾林村人今日，要亲手送你上西天！”
扉半霞哼声冷笑，刀剑支地而起，说道：“若是庞卓没打妾身一掌，你们二人送妾身上西天倒是有些盼头，我这身软甲名叫‘万花甲’，上喂有红顶剧毒，所及之人必死无疑，三当家，几年不见，你就将这事给忘了？”
乐川侧头，身边的德清已经面带惊恐地看着右掌。
德清右掌掌心开始由白转红，由红转黑，说道：“贫僧死不足惜，只是小施主身负大仇未报，若他被你所杀，你罪孽此生此世怎会洗得清？”
扉半霞抹掉口角之血，哈哈大笑道：“三当家的，你出家人说这番话，足见你佛性未悟，出家人怎么可以叫施主报仇呢？等去到极乐世界，可要多理上一理。”
德清双手合十，凄然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的大仇恐怕此生难报，就由贫僧，将他带到十八重地狱去吧。”说着，左手微抬，浑厚内劲倾泻而出，一式“风云入寂”伴着万道佛光朝扉半霞照来。
扉半霞被猛虎推山击中，身受重伤已无力躲避，只待德清霞光照到，就与他一同归西。
德清掌力于中道崩殂，只将扉半霞推得后退三尺，自己已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惊魂未定的扉半霞喘着大气笑道：“好险好险，妾身捡回了一条命，哈哈！”往二人靠近。
乐川见德清倒地，忙侧身拦在他身前，说道：“站住。”
扉半霞手持刀剑逼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小子，别着急，今夜你们都得死。”说罢右手长剑嗡鸣，口中念道：“绿竹凝妆带粉痕！”
话毕，左手横刀先起，带飞身躯，在半空划出一个圆月之形，朝乐川竖劈而下。
扉半霞不知何处习得此《百花玲珑刀》，挥洒之间，花香四溢，犹如天女抱琴，花瓣四散。乐川招架之际，他右剑点地，剑招以“燮理阴阳”击乐川下盘，左刀借剑力，于半空变招，改劈为刺，取乐川双目。
如此一来，乐川头、身、腹、腿、膝全暴露在扉半霞的刀剑之下。
乐川大骇！全身激发三重掠字诀“仙游闲”，衣间真气盈盈，似把把飞刀，挥刀掠出“归燕式”，刀气破空划出“哗啦”声响，已在半空翻身六尺，落足于扉半霞远处。
尽管如此，真气被扉半霞身上万花甲挡下，且自己身上、双手、双腿，小腹均中刀剑伤。
扉半霞站直身躯，笑道：“你说你是雾林村人，却会扬州帮下抒怀阁的入门刀法‘清澜刀’，又身怀‘真邪诀’，全是妖刀邪功，没一点正派的模样，你不是江湖第一恶人，还有谁是？哈哈！”
强敌当前，乐川毫无心思与他口辩，横刀额前，紧盯扉半霞步履，心中暗忖：“难怪乐舒有‘紫云剑法’加身还能被这贼子遁逃，原来他武功如此了得，单是阴阳剑法我已难敌，他刀法我该怎么破？”
正思量，扉半霞步速急驰，右足发力，看来是要发右手剑招，乐川不假思索，低头侧身，躲过横劈而来的剑光，只听见扉半霞嘴里碎念：“玲珑玉戏飘金井！”左足后瞪，看来是刀法直刺，袭向自己右肩。
乐川竖刀画圆，挽出一式“寒雨封心”，可双刀并未相交，扉半霞刀尖不知何时已绕到他左腹，“嗤”声响，乐川又再中刀。
二人刀剑连连相互交手二十余招，扉半霞只是身上白色麻衣稍有破损，而乐川身中十余刀，以刀作拐，勉力支地，已喘着大气。
喘了几口，乐川捋顺气说道：
“玲珑玉戏飘金井，
寒雀枝头也噤声。
本是绣阁多娇女,
反做私奔下贱人。”
扉半霞听罢，先是一愣，后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柳迎春’小子你也品过。”
乐川心念道：“他右手的剑法上乘，刀法每使出一招，便要念出一句大戏台词，我专心防他剑招，以台词扰乱他刀法，不知可不可以。今夜即便是战死，也对得起雾林村，对得起自己。”将横刀收入鞘内，蹲身空握刀柄。
扉半霞说道：“利用黑夜和刀鞘，遮掩刀刃所发出的光，这招也未免太老套了些，就由妾身，给你教一些别的招式。”说着，仗剑刺到，口中又念：“遥见有人扫曲径！”剑点“六象归一”，刀走龙蛇之形。
“遥见有人扫曲径”下一句原本是“踏破琼瑶雪满身”，乐川却偏要大喝：“我今独抱琵琶，尽把哀音诉！”却是昭君出塞的台词。
抽刀“寒雨式”斩格扉半霞右手手腕，翻身躲刀，竟然起到奇效，扉半霞刀剑双双落空，反而被乐川横刀划破大腿。
“你小子，竟然破妾身刀剑之功！”扉半霞怒道，又再上前，双刃猛袭乐川。
扉半霞左手刀招每每出手，都要念出一句大戏台词，依词行刀，依戏行步，他的《百花玲珑刀》由武旦所创，招招不离戏台，步步不离戏词。
而乐川对大戏又极是熟悉，扉半霞唱“一轮明月照床前”，本要依词出四手招式
“愁人心中似箭穿。
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
谁知昭关有阻拦。”
乐川听出这是传唱春秋战国伍子胥的《文昭关》，偏以《窦娥冤》接：“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扉半霞唱：“天生丽质难自弃。”乐川接：“水上鸳鸯，云中翡翠。”
扉半霞又唱：“和风细雨送游船。”乐川便接：“世间何物似情浓？”
似是而非，扰其心神，乐川竟以“清澜刀法”御扉半霞《阴阳剑法》、《百花玲珑刀》三十来招不分胜负。
斗得扉半霞气喘吁吁，双刃撑地。
乐川见时机大好，拔刀四式“封心沉情”、“寒雨月影”上百道刀光分袭扉半霞全身。
扉半霞大笑说道：“妾身还斗不过你个毛头小儿？”反手横刀疾刺躺在地上的德清和尚。
乐川挑刀扑救，挡开扉半霞横刀，却挡不了他右手长剑，“嗤咧”声过后，扉半霞长剑已刺穿乐川左肩，鲜血沿着剑刃流出，滴落到德清胸口。
败局已定，乐川左手却还死死抓住扉半霞长剑，不让他继续刺到身后的德清。
扉半霞摇头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背后这个人，曾是无心门三当家？”
乐川点头。
扉半霞又道：“你知不知道妾身率一千部众屠灭紫云山雾林村时，他也是属于妾身无心门下？”
乐川又点头。
扉半霞戏谑笑道：“那你为何还要救他？”
乐川哼笑一声，答道：“我在他身上，看到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大道。”
扉半霞说道：“喔？何为大道？”
乐川说道：“大道者，心怀苍生，悲悯万物。德清和尚虽出自无心门，但他早已脱离恶行。一心向佛，普度众生，舍恶从善，这便是救赎大道。”
扉半霞听后，微微一愣，脸上的戏谑之色渐退，轻声道：“小子，倒是有点骨气。只可惜，如今世道江湖，光有骨气那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骨气可比你那损人害己的把戏，可高明得千倍万倍。”乐川身后，传来德清的声音，感觉后背被一大手推近，传来一股强大的真气。
德清挣扎着，将自己身上残存的真气尽数传入乐川体内，竟然止住了被剑贯穿身体的血柱。
乐川忙说道：“大和尚，你不要命了？”
扉半霞阴笑道：“垂死挣.......”
“扎”字尚未脱口，扉半霞小腹已受人一脚，连同乐川身上的长剑一同飞出，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师弟，你还是那么笨呐！”说话之人，乐川极是熟悉，正是来自日思夜想的师姐，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