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岸柳垂幽梦
“大和尚内功当今世上无人可敌，纵是他受这阴阳贼十剑八剑也死不了。”身边的声音又在响起。
德清说道：“女施主，你可不能这般打贫僧的诳语。”
乐川早已忘了左肩被贯穿的刀伤疼痛，盯着身前的白衣女子，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子回头看着乐川说道：“傻师弟，快与我一同来将这个小人杀了，好报仇雪恨。”
乐川说道：“是...是，顾师姐。”将手中横刀正握，侧目一旁的扉半霞。
来人正是乐川千思百念的顾慕。
扉半霞咳出一口鲜血，依旧呵呵笑道：“哎哟，娘子，你生得这般美貌，可得小心，千万别被妾身碰到你脸蛋，不然可保不住。”
顾慕抽出横刀，根本不搭理扉半霞，而是对乐川说道：“师弟，三方六位，封心寒雨沉情归燕式，起！”
乐川应道：“是！”与顾慕一同挥刀同时掠近扉半霞的前、后、上三方，封其后附分、胞育、魂门，前太乙、外陵、上巨六处穴位。
二人刀光所至，扉半霞竟看到白凤展翅，星羽点点，耀眼夺目，鸣叫着将自己团团包围，挥刀大喝：“女亦无所思。”左手横刀以《木兰辞》旋出百花玲珑刀中的转刀式，阴阳剑在其右以“幽泉暗流”刺出剑芒格挡。
随着近百声刀剑相交，火花应声而起，缓缓落地，顾慕乐川身处扉半霞身后一丈，扉半霞右剑支地，说道：“传闻李清澜创出的妖刀‘清澜刀法’，只有天配良缘一同出招，方可用出此刀法的真姿，妾身三生有幸，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得见清澜白凤，快哉！哈哈！快哉！”又呕出一口血。
又说道：“可惜呀，可惜了，妾身此生再也使不出绝世‘百花玲珑刀’。”侧头看向左边地面，他的左臂已被顾慕削断，横卧泥上。
而乐川与他受伤程度不相上下，右手无力再执横刀，捂着左肩半跪于地，顾慕回身直刺，取扉半霞咽喉。
此时扉半霞难敌，右臂剧振，点出三路剑花，挡下顾慕的长刀，并以剑身借刀势，退一丈有余，靠在郑屠龙家的户门，抛下长剑，往身后门闩拍去，大门被推开，门外火光冲天，德馨赌坊的群徒已赶回此地，顿时拥在扉半霞四周。
顾慕说道：“休想逃。”抽刀掠出数道刀光，欺身至赌徒身前，德馨坊中皆是视命如草芥者，明知不是顾慕对手，也纷纷拔出兵刃相抗，以死保下扉半霞。
顾慕手中横刀连连挥动，群徒于其身前纷纷倒下，却刀尖始终距扉半霞半寸而不及。
随着扉半霞被德馨坊赌徒拖出小巷，大街宽阔，众徒甚至将顾慕团团围住，有人甚至说道：“这小娘杀了众多兄弟，我们一起上，即便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杀不光我们上千个人。”
一呼百应，周围赌徒豁出性命，不断向顾慕逼近。
顾慕身上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横刀依旧舞个不停，将四周来者一一斩倒，而赌徒几近贴身，若是他们再行近两步，即使不出兵刃，也把顾慕堵得挥不起长刀，从而就范。
“让开！！”乐川在人群外一声大喝，拖着重伤的身子已从外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顾慕身边。
“傻瓜别来！还冲进来作甚？”顾慕说道。
“师姐，四方月影归燕寒雨，快起！”乐川与她背靠背说道。
二人刀影在东西南北画出四路白光，北方人墙已被斩出缺口，“着！”乐川叫道，三重掠字诀“仙游闲”推刀而出，“噗”声响，正中扉半霞心口，众赌徒见大势已去，忙将扉半霞横抱而起，弃刃而逃。
剩顾慕乐川二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喘着粗气。
回到郑屠龙旧屋，顾慕查看德清伤势，其右手掌心被锐器刺穿数个小孔，黑血于孔口向四处蔓延至上臂。
顾慕放下德清右手，轻声说道：“大和尚，你右掌中毒极深，过了今夜恐怕药石难医。”
德清笑道：“药石难医？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顾慕皱眉说道：“你圆寂在如此是非之地，不但毁你邵东云岩寺之名，还堕德清这个法号清誉，白白浪费乐川为你挡的那一刀。”
德清瞪大双目，盯着眼前重伤得头也抬不起来的人说道：“乐川？？你......你便是女施主从紫云山救下来的乐川小毛孩？”
乐川被顾慕搀扶起来，身上多处刀剑伤的他已有气无力，回道：“正是。”
德清内功运转，竟能兀地坐起，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瞒贫僧瞒得好苦，你就是女施主口中的乐川小娃娃。”
乐川沉沉笑了声，说道：“我不也跟你说过，乐川早已不是小娃娃了吗。”
德清双手合十，叹道：“善哉，小施主，贫僧已无多少时候可活，快来将贫僧人头拿去，回到紫云山，祭奠父老乡亲们。”
乐川说道：“好说。”接过顾慕递过来的横刀，反刃斩下。一道寒光闪过，德清右臂已断在泥地。
乐川自从得知德清身份，瞒着自己身份与他相处，与扉半霞对战时，乐川还以左肩为他挡下一剑，德清便知道他根本没有杀自己的意愿，即便是将脖子抵在他刀口，他也绝无可能取自己项上人头。
于是长叹一口气，左手抬起到胸前合十礼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又何必如此？”
他肩上渗出乌黑的毒血，乐川从自己身上扯下布条为他包扎止血，边说道：“无心门早就被人所灭，门主也命不久矣，三当家更是早就死了，我乐某根本不认识什么三当家，只认识一个名字叫德清的大和尚。”
德清闭目说道：“小施主慈悲，既然不肯帮贫僧超度，烦请速速离开，那帮人救走扉半霞，不出半个时辰定会搬来救兵，届时可不好对付。”
乐川说道：“那烦请德清师父，带我们到你破庙那去。”
德清说道：“你明知.......”
话未说完，已被顾慕乐川合力抬上板车，推出小巷。
三人借着夜色，回到德清所住小破庙里。
德清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在板车上就已昏迷。
而乐川身上也好不到哪去，全身上下满是伤痕，顾慕再三勒令下，他才愿意宽衣解衫，由顾慕检查伤口，好在除了左肩的剑伤，其余的都无甚大碍，只伤皮肉，不动筋骨。
顾慕从怀中掏出云南杨家给的金疮药，为乐川敷上，才肯给他穿回衣衫，边涂着边说道：“还好我今晚总觉得有事，辗转睡不着，这才走出来四处转转，若不然，连你也被无心门的人给杀了。”说完，还重重地拍一巴掌在乐川肩上。
乐川吃痛，龇牙咧嘴说道：“师姐，这的伤口好像又给你拍裂开了。”
“哪呢哪呢，给师姐瞧瞧。”顾慕还装模作样地又翻开他衣袖。
结果乐川小腹的剑伤真被她拍得又渗出血，好一阵折腾，这才将血给止住。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圆月高挂，顾慕乐川久别重逢，二人相坐在破庙门前，沐浴着洁白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分别后的点滴。
“茅山一别，我还以为此生再难相见，不曾想在此地又能见到师姐。”乐川开心道。
“你瞧瞧你，头发都白得像个老头子，难不成在茅山误食十斤苦参？”顾慕手指圈起乐川一缕白发玩笑道。
乐川笑道：“我们分别那天，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顾慕问道。
“梦见师姐你说：‘师弟，你的头发怎么又黑又长，比我的还要好看？我今晚就要把它给剪了！’吓得我头发都白了！！”乐川惊叫着说道。
顾慕嗔道：“我有那么凶吗？”伸手就要拍乐川，怕又把伤口给拍出血了，只得轻轻打了下他左肩。
几个月来的苦楚，被寒雪染白的青丝，乐川一句玩笑话便一笔带过。
“阔别一年，你就没什么话要和师姐说的吗？”顾慕看着乐川说道。
“有……有的有的。”乐川点头道。
“那还不快跟我说说。”顾慕嘟嘴。
乐川咳嗽一声清嗓子说道：“一年来，我踏遍大唐南北江河，看万千江山，接触过万千人，还是觉得师姐你说话最温柔，当然了，那时候你身中剧毒，温柔是因为没有力气。”
顾慕嗔笑道：“傻乐川，竟敢对师姐大不敬，看我不打死你！”举手便要打，发现此时乐川身上没一处完肤，只好扯了扯乐川耳朵。
乐川吃痛道：“哎哟！师姐你不会看上我这只耳朵了吧？那边个大和尚才给你削了一只耳朵。”
逗得顾慕咯咯咯笑道：“大和尚还给你削了一膀右臂呢！”
乐川笑道：“那我们扯平啦！”
二人相视而笑甚久，顾慕先开口道：“当时在龙尾山上，我瞧着杨婉小娃自己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边喊着：‘山脚下面有鬼。’我就知道你肯定出事了，要回屋子里拿刀去救你，杨肃从屋子里边出来拦着，跟我说：‘不必了，你的师弟大抵是死了，你瞧。’他这么一指，我看见杨婉身后跟着四五个抒怀阁的人。”
说到此处，顾慕眼中带泪，继续温言：“我当时想着也是，若你没死，怎么会让这几个人跟着个小娃娃回来。气血上涌，我当时就昏了过去，我真是没用。”
顾慕当时身怀剧毒，能独自行走已是不易，要她下山救人可谓天方夜谭。
乐川安慰道：“何必自责。”
顾慕又道：“你当时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死了。”说完，呜咽地哭出声来。
乐川说道：“我当时被十几个人困在南海山庄。想着杨婉娃娃回去，我若不回来救，你们必将大祸临头，焦急如焚，可被他们绑在庄里，束手无策。”
其实那日被困，两颗解恼丸在乐川腹中作怪，逼他以邪气相抗，无意中突破第二重逆行脉象，真邪二气随之极盛，但他心中无《真邪八诀》第三重口诀，无法驾驭。
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他都不能把控自身真气，直到被纯阳真人点破，才悟通此间缘由。
“傻乐川，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别人。”顾慕从乐川怀里出来，擦着眼泪笑道。
“还好后来茅山老祖纯阳子来得及时，不然你我已在黄泉相见。”乐川叹一口气道。
顾慕瞪大双眸再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我还想告诉你来着。”双手摁在乐川胸脯上。
乐川说道：“我后来到龙尾山上为杨先生上香，碰到纯阳道人，他跟我说了当日来龙去脉，还告诉我，你送杨婉娃娃回云南找她爷娘，我这才放心。”
顾慕擦着眼泪笑道：“原来如此。杨肃被抒怀阁的人杀害之后，我看杨婉孤苦伶仃，先带她到云南寻亲，再回中原找你，最近正是与德清大和尚相约的日子，没成想竟然能在邵州见着你，救了你一命！你还不快快谢我？”
乐川从门框中站起，拂去衣尘，跪下谢道：“谢，师姐隆恩！”
顾慕咯咯笑着摸摸乐川头顶说道：“小川子，平身。”
乐川坐直身子，顾慕的手却依旧搭在他头上，抚摸着说道：“我的傻师弟，你跪我三次了哦！”
“是吗？哪三次？”乐川问着，从门后拿出一盘茶来，这是之前他来找德清带来的渠江薄片茶。
“第一次，在紫云道观，第二次，在长安城卢仝居，第三次便是在这里。”顾慕端起乐川沏好的茶喝着说道。
乐川忙将她手扶下来，说道：“茶还凉着，等我热上一热。”从她手中捧回茶杯，放到身前的小炉子上。
转身来到德清身旁，从他怀中摸出一根火折子，将炉子点着。
做完这一切，乐川又回到顾慕面前，笑道：“我一跪恩人，二跪师姐，三跪……”
“三跪什么？”顾慕追问。
“三跪女侠。”乐川嬉笑道，将炉子上热好的片茶端给顾慕。
顾慕叹一口气，说道：“这世间，哪有我这么狼狈的女侠？”
乐川自己也端起一杯茶，问道：“师姐，你送杨婉那小家伙回云南，跟我说说那边的风土呗，听说与我们中土可大不一样。有没见到你说的人死可以复生的邪术？”
顾慕摇了摇头，说道：“怪事见到不少，还碰到一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