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风轻赴约行
三僧抵达藏经阁时,藏经阁四周已尽被“鬼言经”覆盖,寒晶白霜密布。而在中央,立着二人,一僧右手紧握金刚杵,左手与一乐川右掌相对,乐川左手横刀恰好嵌入金刚杵的二股之间。
二人掌力对峙,兵刃相交,豆大的汗珠自太阳穴滚落,乐川真气与老僧阴气旗鼓相当。
赶来的众和尚目睹此景,深知他们正在比拼内力,若强行介入,只会令二人皆受重创。乐川受伤倒也罢了,赶来的小和尚们主要是担心老僧受伤,皆呆立一旁,不敢上前。
明露从众僧中走出,立于二人中间,沉声道:“阿弥陀佛,明严师弟,这位施主,你二人快快罢手。”
然明严正全神贯注与乐川较劲,无暇回应。
德清和尚上前,双手合十,缓声道:“明露方丈,还是让小僧来助他们分开吧。”言罢,周身散出缕缕金光,徐徐行至明严、乐川二人中间。
德清沉声道:“小施主、明严方丈,贫僧多有冒犯。”双掌展开,向着二人胸前推出,只闻“轰隆”一声,三股内力轰然相撞,数十道白虹激射而出,尽皆被德清的金光所阻。
二人因德清这一掌,各自向后退了七八步,乐川手捂胸口,半跪于地,德清赶忙上前将其扶起,对乐川言道:“小施主,好深厚的内力,能与明严方丈对掌者,整个邵州恐难寻第二人。”
乐川对眼前这位满脸胡须的德清暗自心惊,此人神功内敛,竟是如此深藏不露,常人若受此两招,即便不粉身碎骨,也必重伤难愈,而德清受此重击,却毫发无损,依旧精神矍铄。
明严怒声说道:“你这人怎会......”话未说完,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旁几名小和尚急忙奔至其身侧将其扶住,这才不至摔倒在地。
池悟双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敢问二位,何以在此地相斗?”
明严气息不稳,指着乐川沉声道:“夜半时分,此人潜入藏经阁盗书,若非被我察觉,恐怕今日伊疑寺将有大祸临头!”
明露说道:“师弟,不可无凭无据诬陷他人,你可有亲眼见他入阁盗书?”
明严冷哼一声,怒目圆睁:“哼!大摇大摆入寺,四处闲逛,却独独来到藏经阁,我观其绝非普通江湖小贼,定是那江洋大盗才如此张狂。”
乐川左手挽刀,归入长鞘,起身淡然笑道:“这满地满墙的白霜,皆因他阴毒内功所致,试问哪家方丈会使如此诡异武功?其口出恶言,心怀歹毒,武功自然亦是如此。”
明严闻此言语,气得又欲挣脱向前,却被身旁众僧牢牢拉住,他面色涨红,怒喝道:“我使何种武功,何须你这小厮多嘴?这藏经阁乃我寺重地,岂容你这等可疑之人随意靠近?”
乐川说道:“我到此闲逛,方丈便如临大敌,莫非这藏经阁中藏有不可告人之事,惧怕我靠近?若是如此,我倒是对藏经阁中的经书感些兴趣。”
“休要胡言!”明严怒目圆睁,“我寺藏经阁所藏皆是佛门至宝,珍贵无比,自然要严加防范,岂能容你在此信口雌黄,肆意污蔑。”
明露和尚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躬身施礼道:“小施主,明严方丈也是职责所在,一时情急,还望施主莫要怪罪,不知施主深夜至此,所为何事?”
“哦?明露禅师,我见贵寺有人往山下丢弃一堆白骨,观其形状,似为人骨,近日城中盛传有人食人,莫非那食人恶鬼,就藏匿于你伊疑寺中?”乐川侧首问道。
明露沉凝道:“小施主,贫僧寺中众僧皆食素,何来骨头?近日寺中众僧正重修旧殿,以树枝和石灰为墙壁上色,想必是夜色朦胧,施主误将沾满白灰的树枝视作骨头。”
乐川又问:“敢问贵寺哪座大殿正在修缮?”
明露转身对僧众言道:“灵尘、灵风,你们引这位小施主去地藏殿看看。”言罢,携池悟、明严、德清等人朝大雄宝殿行去。
灵尘、灵风至乐川面前稽首,作请状,乐川遂随二人至寺东北角,果见数十名小僧以树枝蘸白灰,击于高墙之上,噼啪作响。
德清于殿内请教明露有关金刚经中,第三十品“一合理相分”。
明露大和尚自见如来,从中悟得法理,一合相通物,一合相通人,一合相通事。即衣服材质化合为物一合相,血肉骨凝合成人为人一合相,人人之间事理相通繁复为事一合相。
待明露为其解惑,已然天明日白,鸡鸣鸟噪。
寺堂前早有万千邵州百姓聚集,待明露登莲台讲经。德清随明露出大雄宝殿,见众生攘攘,心中颇多感慨,此前自己曾言,百姓悟道艰难,幸有明露大和尚的经坛指引,邵州百姓悟道或可容易许多。不禁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邵州官府无能,幸有明露方丈普济众生,功德无量。”遂于莲花台旁禅坐,聆听明露诵经。
回到林中破庙,月已高悬,繁星点点,只见破庙门户洞开,坎前端坐一红衣男子,正是乐川。他左手轻拈一颗蚕豆,右手举起茶杯,向着门外的德清遥遥敬上,而后放置于坎上。
德清行至破庙门前,与乐川相对而坐,缓声说道:“小施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乐川沉声道:“你大闹德馨赌坊时,我只当你空有一身蛮力,故出手相助。昨夜方知,大和尚内力深厚,实非我所能及,是我莽撞,阻你在坊中施展了。”
德清赶忙双手合十,道:“贫僧只为无辜女施主讨回公道,迫不得已才出手,实非有意伤人。”
乐川接着说道:“你那无辜女施主热依拉,恐怕已遭不测,这公道,怕是难以讨回了。”
德清惊异地看着乐川,问道:“小施主何出此言?”
乐川起身,向门外走去,对德清道:“随我来。”
引德清至庙旁坑边,德清凝视坑中四具尸体许久,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四具乃是县衙判那女施主杀人的证物。”
“正是。”乐川道:“官府既已借尸作证,判案后理应将尸体交还家属,由家属安葬,怎会如此草率地弃于荒山野岭?”
德清面色凝重,道:“小施主,你可曾见到抛尸之人?”
乐川道:“正因见到抛尸之人,昨夜才与你在伊疑寺相遇。”
听他如此说,德清茫然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乐川遂将见二人抛尸,又推车去伊疑寺拉骨头等情形详述与德清。德清道:“明露方丈不是说过,他们当晚正在修葺新殿,需用树枝给墙刷上石灰,才致使施主产生误会。”
乐川沉声道:“大和尚,你未出家时,于江湖中浮沉,可曾见过有人在夜间漆黑无光时,给墙壁抹灰?”
德清闻听此言,愕然许久,呆立半晌后才继续说道:“小施主当时为何不擒拿那抛尸之人,问个明白?”
乐川答道:“当时虽夜色虽然漆黑,但板车上的骨骸我却看得真切,本欲追踪其踪迹,一窥背后的大人物,岂料误打误撞闯入伊疑寺中,你也知道,当时我正欲查看一番,却被明严老和尚拦下,还怪我到他藏经阁中偷书。”
德清负手在坑边踱步,说道:“今日为何不去寻那推车二人来?”
乐川叹息一声说道:“我亦有此想法,不过那二人已被缢死于邵州城门。”
德清大为惊异,问道:“岂有此理?!”
乐川说道:“不仅他们二人,被缢死的还有第三者,乃是在衙门府上指认热依拉的证人,郑屠虎。”
德清将目光移回坑中,他记得县衙门审判时,大堂中横陈着五具尸证,如今坑中少了一具,正是郑屠虎的兄长郑屠龙,思索良久后说道:“郑屠龙,想必是被郑屠虎带回家中安葬了。他们三人被缢死时,胸前所挂罪证牌上写的是什么?”
乐川答道:“‘诬陷’二字。”
德清若有所思:“阿弥陀佛,诬陷之罪,何以至此?”
“将他们二人吊死,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实了吃人的事情,而将郑屠虎也吊死,可就蹊跷了,他是唯一的证人。邵州此地,给我的感觉甚是怪异。”乐川踱步回庙,缓缓说道:“初至此城,一怪城中商贩鲜少经营吃食与日用品,尽是纸钱金箔。二怪短短两日,便有三宗女子入狱之案。三怪则是这伊疑寺,夜间抹灰,寺中僧众对我行抱拳礼。怪哉怪哉。”
德清与乐川并肩而行,沉声道:“山上寺庙素有灵验之名,百姓购纸钱金箔亦在情理之中。至于三宗女子入狱罪,确有几分蹊跷,或许只是巧合,恰于近日有女子入狱,为吾等所遇。而伊疑寺夜间打灰,白日里明露大和尚开坛讲经,打灰之举实有失礼节,那几名对你抱拳之和尚,倒也不足为奇,想必是初入佛门,尚未习得诸多礼数。”
乐川言道:“如此说来,你是无意为热依拉女施主伸张,亦无意调查邵州吃人肉之传闻了?”
德清止住脚步,双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就事论事,小施主既然已经掌握诸多线索,小僧打算从白骨入手,查到也好,查不到也罢,算是给热依拉女施主一个交代。”
乐川微微一笑,道:“怕是为时已晚,过两日顾慕岂不是要带乐川小娃娃来取你性命?”
德清闻之,朗笑一声,道:“缘分既已至此,就看你我的造化了。”乐川摇了摇头,转身朝城中行去。他心中对邵州之怪异,始终难以释怀。
邵州城上空乌云密布,仿若一层浓重的阴霾笼罩其中,使人难以洞悉真相。
据热依拉于县衙大堂所言,她遭人投入大锅,欲将其烹煮食用,如此骇人之事,竟发生在德馨坊内。然而,县衙审案时,县令却一心只想给热依拉定罪,对彻查此事毫无兴趣。
更为可恶的是,面对城中有关吃人的惊世骇俗传言,他竟视而不见,甚至有偏袒之嫌。如此行径,着实令人质疑县衙与德馨赌坊是否存在关联。
前晚二人从伊疑寺中推出白骨,吃人的地点不仅限于德馨坊,伊疑寺似乎亦难辞其咎,关键在于能否寻得当初推车的那两人所抛白骨。只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只顾追寻事件的真相,未能继续追踪那二人的去向。
再加上在伊疑寺遭遇诸多阻碍,致使重要线索就此中断。
“小施主,你曾见两人推着堆白骨从寺中出来,推往何处,你去查探一下,小僧去城中打听打听郑屠虎的住处,明晚在此庙汇合。”德清开口,打断了乐川的思绪。
乐川问道:“此事若最终查到伊疑寺大方丈头上,对你敬重的明露方丈不利,你是否还会继续追查?”德清沉声道:“一码归一码,小僧敬重的向来不是某位高僧,而是无上佛法。倘若此人通晓佛理,又悟透人性,岂会行吃人之事?若是懂得佛理,却又弃佛性于不顾,肆意杀生,那便是大恶之人,小僧定要将其铲除。”
乐川凝视着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和尚,缓声道:“如此甚好。”转身出庙,朝着邵州城行去。心中惦念着顾师姐,虽说师姐多半不会前来。
复又回到伊疑寺后山,两块巨石中央的小门已被拆下,弃于道路两侧,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墙土,将小路封堵得严严实实。
“欲盖弥彰。”乐川面色凝重,轻声自语,沿着前夜推车二人的路径向山下走去。
转过山坳,此处右侧的小河落差颇大,形成一道小瀑布,乐川迎面而来的,正是两名县衙的衙役,审讯热依拉时他们也在堂中,乐川对他们尚有印象。
两名衙役见乐川走来,当即拦住去路,喝问道:“你是何人!?”
乐川沉声道:“二位官爷,这荒郊野外,我只是在此信步,又不踏入你们衙门滋事,为何还要阻拦于我?”
其中一名衙役冷笑道:“哼,伊疑寺老方丈到衙门报案,称藏经阁丢失了一本极其珍贵的经书,言称是被盗贼从寺中后门盗走,我等奉命前来巡查,正巧撞见你这小毛贼!还不速速过来让我等搜查一番,看看你身上藏了几本经书!”
乐川俾睨而笑,斥道:“沆瀣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