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逝如烟 作品

第32章误闯山中寺

德清已经猜到,眼前的小施主不是剑南道紫云雾林村人,便是村中的亲眷。

于是双手挽袖,站起身来到乐川面前缓缓跪下,以头点地说道:“小施主家破人亡,深受其害,今日便替天行道,将贫僧送下地狱去吧。”

乐川呆坐垫上,泪如泉涌,慢慢站起,抽出横刀说道:“无心门害我无爹无娘,孤苦伶仃,杀你一人怎么能够解我心头之恨?!”

德清平静地说道:“小施主,贫僧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七年之久,本想自我了断,可如此一来,就算身堕地狱,也无法还清无尽的罪孽,还是由施主你来送贫僧上路较为妥当。”

乐川将横刀高举过头,问道:“你来邵州要等的故人,莫不是无心门帮主扉半霞?”

德清和尚直起身子,依然跪于地上,说道:“贫僧发过毒誓,此生不会再与无心门中人再有何瓜葛。贫僧要见的,是一位名叫顾慕的女施主。”

“你......你说什么?”乐川坐倒,横刀落地“哐当”声响,他脑中混乱,心里念道:“师姐?师姐怎么与无心门三把手有约?难不成......难不成师姐是她来监督无心门屠村?”

德清接下来的一番话解了乐川疑惑,他说道:“顾慕女施主出身抒怀阁,阁中元老曾托她师命,到紫云山寻找紫云道观,在观中找一本剑谱,她找到紫云道观时才发现,那里早已成为废墟,而当晚又恰逢无心门攻入山脚的雾林村,她拦不下这千百人,只救得一个孩童,名叫乐川。”

乐川瞪大双眼,问道:“这事你怎么知道?”

德清面带微笑,说道:“这是女施主亲口跟贫僧所说。”

乐川盯着他又问:“那你怎么称她为故人?”

德清接着说道:“自打无心门闯下大祸以后,贫僧对无心门再无半点留恋,到邵东云岩寺出家,日日诵经,夜夜念佛,为被无心门所杀的无辜苍生超度。如此过了五年,顾慕女施主来寺中认出了贫僧,叫出贫僧凡名,我喜出望外,心想,终于有人要将我从这污浊的尘世里超脱,当即与女施主长谈。她说她是抒怀阁派来要我性命,可贫僧性命由她所取不太妥当,于是先割下耳朵让她带回去了结师命,等今年四月十八,她将从雾林村里救出来的孩童带来邵州,亲手将我伏法,让乐川那个小娃娃报了大仇,这才合理。”

现下已是会昌三年的四月十四,德清和尚不但不食言,还提前好几天到此等候,乐川低眉,看着眼前这位德清和尚,心中滋味陈杂,说道:“她救出来的乐川,现在也不算是小娃娃了吧?”

德清问道:“小施主手里长刀怎么迟迟不落下?”

乐川说道:“那位女施主不也说了,由她带来的乐川取你性命比较妥当,我与你等她们来便是,你我茶还没吃完,快要凉了。”于是,扶德清回到桌上,继续吃茶。

最该赎罪的人,躲于江湖武林深处,坐于高堂明镜之下,醉于城中风月之所。而无心门中唯一不参与雾林村屠杀的人,却对这场屠杀最是忏悔,甘愿背负千斤苦难,敢站在累累沧桑道上,直视睽睽众目。

世道竟是如此荒唐。

乐川无奈苦笑。

希望顾师姐仍记得与德清的一年之约,就算自己不在她身边,四日之后也来邵州,如此便能再见她一面。

伊疑寺开坛大典如期举行,乐川随着池悟大师父一同上山。只见寺庙宽广,足可容纳三四千人同时朝拜,由于寺内人数众多,拥挤之余还甚是吵闹,围在四周的和尚齐声大喝,也要花费三炷香的时间才能制止香客的喧哗。

正坛处,二十四位和尚抬着巨大的莲台登梯,上坐着一位闭目高僧,他年纪约么五十来岁,却有不同凡响的气质,莲台随着众人上梯开始颠簸不平,他依然神情自若,丝毫不惧。

乐川问池悟道:“大师父,这位就是露明和尚?”

池悟扶须说道:“贫僧听闻露明方丈已有一百二二岁,这位和尚年纪甚轻,应该是他弟子。”

乐川还没开口,池悟身前的一位老妇已回头说道:“你这老和尚也太没见识,露明方丈五十岁时透悟佛法,已达肉体长生之境,所以他年纪上去,身体还是五十来岁的模样。”

池悟笑道:“阿弥陀佛,看来是小僧有眼不识泰山。”

此时露明已被抬到坛顶,莲台坐落,见他缓缓开口道:“吾登灵山问如来,何普苍生渡苦海?”

众香客都极目眺望,张大嘴等露明和尚将话说完,谁知他“海”字说完后不语甚久,在大家不耐烦之际,张嘴说下一句:“佛曰,苦海非是终绝路,何况苦由心自栽。”

说罢,露明缓缓睁眼,说道:“阿弥陀佛,吾将以身入法,今日为众施主讲经,开坛十日,以求香火盛传。”

众人听了无不拍手叫好,在经坛之后的大雄宝殿外,金钱炉、香火炉被香客日以继夜地供奉,炉灰堆得高出炉顶七尺有余,香炉更是下层紫烟尚未烧完,就已被上层的香条盖灭。

香火之旺盛可谓前所未见,登峰造极。

开坛两日,外地人听闻如此盛会,纷涌而至,以至于伊疑寺无处立足,无香可点,无炉可焚。

乐川听了一日经坛,可谓枯燥无聊,而德清、池悟等几个和尚在讲坛之前又听得津津有味,不愿下山。

邵州城乐川再无熟人,便只好于街上闲逛,一匹快马从他身边飞奔而过,马背上的人大喊着:“官差办事,速速让开!”

乐川将目光移向马后,果然两匹马又拉着一辆囚车,这次木笼之中锁着的人,竟然也是一位瘦弱的女子。

三匹马朝着官府快赶,乐川一路闲逛,也逛入县衙府。

女子跪于堂前痛哭,而她丈夫跪在一旁,对其厉声指责,痛骂她通奸荒淫,女子则是一味否认。

乐川转身走出县衙,自言自语道:“短短三日便有两个死罪女子,这邵州也够邪乎。”倚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眼前又有一台囚车拉着女囚犯开进县衙。

“三个。”乐川说着,摇摇头,从茶肆买来两壶渠江薄片茶、一纸蚕豆,行往城外密林。

破庙藏在林中深处,下有荒灌丛生,上有密枝覆盖。乐川推开一扇门,庙里坐佛敞怀大笑,双目慈祥,佛像一侧铺有简陋凉席,席子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和尚定是又听讲坛去了。”乐川盘坐于破庙门前,将茶杯茶壶摆在门槛上,这是德清和尚暂时的栖身之所,若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察觉林子里有这么一座庙。

庙门朝西,正好可以看着天边斜阳下山“与夕阳相伴,对饮一壶渠江薄片,倒也惬意。”眼皮随着夕阳在山腰上消失而变得极为沉重,连日的奔波,身体已然很是劳累,倦意袭来,无法抵挡,只好将其拥入怀中,伴着凉风入眠。

夜里,一连串的脚步踏在草丛,乐川睁开双眼,想是德清听坛归来,忙从怀中摸出蚕豆,为杯中添满薄茶,却听到脚步主人说道:“他奶奶的,被牛顶死的人不少,被肥羊撞死的,我可是头一回见,还是只金毛羊。”

又有一个人接话:“这几个,真给咱们丢脸。”

“喂,别埋河边,这一发大水,这不都给冲出来了么?”先前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两人在距破庙不远的地上又铲又挖,直到三更才走。

待他们走后,乐川前去拨开松软的泥土,借着月光细看,赫然是被热依拉用毒针射死的五人其中四个,四具尸体中一具还是个光头。

可乐川前日明明记得,五具尸体都有头发,又将光头者手掌翻过来,乌黑僵硬。

乐川站起身,心中念道:“他们明明被热依拉所杀,这两人怎么说是被肥羊撞死?”联想起县令审案时,一味地给热依拉定罪,根本不给辩解的机会,或许这两人知道些内幕也说不定。

遂转身跟上两人。

那二人边走,还边喋喋不休:“今天卖老婆那人,老婆卖了几个钱?”

另一人噗呲声笑:“四两银子。”

“四两银子就把自家婆娘买给别人当下酒菜,也太便宜了些。”先前那人笑道。

乐川远远跟着,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进一个门洞中。

门洞处于两块巨石之间,被藤蔓覆盖,若不是跟着这两人前来,乐川恐难发现。

两人推着板车进去后不久,又推着一堆骨头残渣从门中出来,顿时腥臭味扑鼻而来,乐川借着月色,躲在树后定睛细看,这些骨头中,头骨圆润,四肢长短相差甚远,肋骨宽阔,不像是猪狗的骨架,若说是牛骨又偏大。

“难不成热依拉的话不是胡诌,这里真吃活人?”乐川心中一凛。

等二人走远,乐川这才推门进入,穿过长长的石廊,竟然来到伊疑寺的中。

月光明亮,微风习习,乐川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伊疑寺东南,身边便是零零散散的几座浮屠塔,十分安静,只有四棵高大的马尾松随风而摆,哗哗作响。

“那两人从哪运来的骨头?”乐川不禁好奇,“佛门之中以斋食为主,莫不是这些日子开坛讲经,和尚以肉食招呼香客?若真是如此也有可能。定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佛家弟子,无欲无念,又怎会吃肉,更何况是人肉。”乐川摇了摇头,绕过几座大香炉,朝伊疑寺正门走去。

大雄宝殿横座于寺中,乐川只得从一旁借道,路过藏经阁,正慨叹藏经阁的塔楼高大时,身边一位老者声音响起:“阿弥陀佛。三更半夜,施主来寺,不到大雄宝殿拜上一拜,怎么直接便来藏经阁偷经书?”

乐川心念:“身正不怕影斜,答他又何妨?”遂应道:“晚辈失眠,四下散心,在山中迷了路,走到寺中,多有叨扰。”

老和尚从藏经阁檐下步出,月光落到他灰白无血色的脸上,根须稀少,眉浅目炬,死死盯着乐川朗声说道:“施主失眠游荡,恰好游到本寺,又恰好游到藏经阁门前,是不是接下来要恰好游荡进阁中?”

乐川笑道:“出家人说话如此轻浮,你莫不是寺外浪人,也失眠游荡至此?只是恰好头发没一根头发罢了。”

“哼,深夜闯入寺庙,还狡辩!看来不用些手段你不承认。”老和尚说着,干枯如树皮的手一挥,一道寒冷劲风直扑乐川面门。

七八个冤魂鬼影从他手袖尖叫着飞出,叫声凄厉,乐川侧身躲开,心中暗惊,这老和尚竟然深藏不露。

乐川回身手握腰间横刀,说道:“老和尚,你作为佛门中人,怎么会如此阴毒的内功?”

老和尚一击不中,双手合十,徐徐言道:“阿弥陀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你这等奸贼,何须在乎老僧用何武功?”说着,掌风一错,双手运出两团白气,又再向乐川扑来。

乐川不再相让,左掌挥出遮字诀“诸阳会”,右手抽刀横掠,“落英式”浑然而成,分击老和尚的两团白气,阴森凄苦的叫声随着白气受击四散而开,原来那两团白气是老和尚以双掌真气囚禁的冤魂,如今被乐川击溃,四下逃窜,所及之处无不起霜凝雪,二人所处之境又重回寒冬。

老和尚所用那两招乃是《鬼言经》中的“鬼炎噬心掌”、“恶鬼缠身锁”,若不是乐川身怀“真邪八诀”护体,早已被两招飞出的鬼魂锁喉。

两人打斗声势惊动寺中其他僧人,众多伊疑寺弟子持兵器赶来,将乐川团团围在藏经阁前。

乐川现在纵使顿悟出“真邪八诀”第四重,也难以匹敌这百来僧的刀枪剑棍,可现下已无路可退,只能拼死一搏,双手紧握刀柄横于胸前,真气从刀身析出,冒出缕缕白烟,缓缓说道:“来吧!”

“且慢!”又一老僧快步从大雄宝殿方向赶来,他左手撩起僧袍,右手高举,正是露明和尚,他边走边说道:“此中定有误会,切勿相伤。”

而他身后跟着二人,分别是德清与池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