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情丝系旧辰
公孙宁静侧头问跪在地上的公孙诗雅:“你几时入的落花门?”
公孙诗雅答道:“回禀师祖母,徒孙前年三月入门。”
公孙宁静点头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师祖司徒正明,是如何将落花门这个江湖大派一步步逼成如此境地的?”
门中传言,公孙宁静七年前弃帮而逃,带走了门中唯一的“玄天印”秘籍,由于没有传人,导致门内上乘武功失传,以至于如今落花门右扇门门主欧阳婉君只会粗浅的入门武功,根本不会使“痴心情长扇”,按理说,应该公孙宁静才是毁了落花门的罪人,今日她重现世间,怎么一张嘴便说苦守落花门的司徒正明的不是?
公孙诗雅伏倒在地忙说道:“徒孙才入门不久,实有不知!”
公孙宁静仰天大笑,说道:“今日有外人在,我也不怕外人听笑话,跟你两个后辈说说,咱们江南西道第一帮派落花门的家丑。”
她走到庙门,面向月光,开口将众人带回到七年之前:“太和九年,帮里来了一个人,名叫李瑶,她说是司徒正明的旧交,家中遭逢大难,要寻求帮主司徒正明的庇护,她来时,身上全是伤,奄奄一息。是我亲手帮她换下血衣,为她敷上药膏,看这个女人却生得貌美,身娇体贵,肌肤雪白,我当时就怀疑,她出自大门大户。她才来帮里一个月,便有一群狗奴,穿着这身衣服,来我门中要人。”说着,指了指地上抒怀阁几人的尸身。
公孙宁静叹了一口气,续道:“这群狗奴说,若是不将李瑶交出去,就让落花门从江湖上消失,司徒正明假仁假义,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交出李瑶。狗奴们竟然二话不说,当即就攻入我门中,当时你欧阳婉君、公孙诗雅都还没入门,不知此战惨烈。七年前,门中九大护法,两大长老,门众一千四百余人,与抒怀阁苦战十日十夜,全部战死。最终李瑶还是被抒怀阁狗奴带走,这还不算,我门中两本无上秘籍《痴心情长扇》《爱恨缠绵伞》也一同被夺,若不是我当时将《玄天印》裹上油布抛落江中,恐怕落花门现在是一本秘籍也没有。”说着,踱步回庙。
乐川听完不禁摇头,心中念道:“看来,李清澜的《清澜刀谱》、顾师姐家的《阴阳剑谱》、紫云道长的《紫云剑谱》手抄本、落花门的《痴心情长扇》、《爱恨缠绵伞》全都在抒怀阁,不知抒怀阁在这些年里,还抢了谁的秘籍,刘长青喜欢古董,恐怕尤长明喜欢收集武谱,不过他哪有精力练这许多武功?”
只听得公孙宁静苦笑续道:“当时门中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和司徒正明同抒怀阁苦战,抒怀阁死伤也不少,只是他人数更多,最后我们二人要与一百五六十个人相搏。本以为落花门就此陨灭,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恰巧有个老道长路过,他实在看不过眼,出手相救,他一剑斩断通往落花门的石桥,断了抒怀阁的来路,还对抒怀阁的人说,要抓的人,你们抓到了,要拿的书,你们也都拿了,何必赶尽杀绝,总得给这个门派留下点什么吧?我们落花门这才得以保存。”
伴着一声长叹,公孙宁静踱步到龙王像前:“从此以后,这事便成了我心中一道坎,过坎的桥,被那老道一剑给斩了,我再也迈不过去,也注定我此生痛苦,对落花门问心有愧,对不住同门师兄弟,也对不起列祖列宗。此后,在落花门的时光甚是折磨,过得半年,看到门中物事,不断勾起我痛苦回忆,那十日情形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实在难以忍受,我便离开落花门,独自闯荡江湖,在江湖上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来李瑶就是当时宰相李训的女儿,她阿爷在朝廷得罪了人,被满门抄斩,她逃了出来,可惜司徒正明护她不住,还搭上了我整个落花门的前途命运!”怒出一掌,击在龙王脚上,将石像打得粉碎。
乐川心想:“李训坏老头做事颠三倒四,话倒是没假。”
公孙宁静说完这番话,似乎推开压在心中七年的巨石,呼一口气,转而心平气和说道:“现如今我在江湖上看见一个抒怀阁的狗奴,便杀一个!今日之所以到此,就是我打听到,有抒怀阁的人来曹州参加扬威大会,专门前来此将他们送去西天。”
乐川正想开口劝她,抒怀阁之中除了刘长青尤长明,个个都是没爹没娘的可怜虫,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杀刘长青尤长明才是,拿他们撒气又有何用?不过,自己曾经也是抒怀阁的人,没有资格劝,转而说道:“你来此地,难道不是为了救桓子岳?”
公孙宁静一听到桓子岳这个名字,整个人身子一颤,忙问乐川道:“你怎么知道他?他现在在何处?是不是你们两个?听司徒正明一派胡言,到处跟外人说我的风凉话!!”转头看着欧阳婉君与公孙诗雅,凶光毕露。
乐川悠悠说道:“落花门作为江湖大门派,门主的一举一动在武林中备受瞩目,有人议论,自然好坏掺半,我身在江湖,听到贵帮主与桓子岳的只言片语,又有何奇?”
公孙宁静双目一横,斜瞪乐川,恶狠之劲涌上双目,欧阳婉君忙打圆场说道:“桓子岳身上有落花门内功秘籍,夫君前来擒他,怕自身武功不及,遂邀兄弟相助,好得有这位兄弟在,不然小女以及诗雅恐怕都会被登徒子侮辱。”她说着,还将乐川送她的新郎外衫紧了一紧。
“登徒子登徒子,平生最恨登徒子!”公孙宁静飞起一脚,愤然将抒怀阁弟子一人尸身踢出一丈,撞上庙墙,转头对欧阳婉君大喝:“桓子岳呢?你们不是擒到他了吗?将他带来见我!”
欧阳婉君应道:“是。”转身来到龙王像后,从金钱炉中拉出一个人脚,她身怀“玄天印”,虽然武功奇差,却有内力相助,右手用力,便将被五花大绑的桓子岳整个人从炉中扯出来。
炉中昏暗,桓子岳被东方靖抛在其内,吸入大量炉灰,已昏了过去,方才打斗一无所知,直至公孙诗雅捧水来将他浇醒,这才睁眼大喊:“救命!!徒弟救我!黄巢!黄巢!!”
“啪”一声,公孙宁静巴掌印在桓子岳脸上,说道:“你瞧瞧我是谁?”
桓子岳被打得眼冒金星,不过,也是这一巴掌他才回神望向公孙宁静,不禁愣神,双目瞪得又大又圆,眨眼几下,又多看几眼,这才双脚在地上挣扎,双目游离,原本靠在神台脚上的身子伏倒,在地上向大门蠕爬,边爬边喃喃道:“你怎么还没死?你怎么还没死呢?”
待他蛄蛹得几步路,被公孙宁静抓住后领,提将起来,阴森笑道:“慧觉啊慧觉,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你夺我乾灵扇,又偷我《玄天印》,现在你练会这两样了吗?”狂笑不止。
笑声妖邪,听得众人心里发毛,桓子岳还俗之前的法名,应是叫作慧觉,今日落入公孙宁静之手,凶多吉少。
“无巧不成书,我跟着四个狗奴来龙王庙,乖徒弟竟然将你也抓来此地。你不是想学三重《玄天印》吗?我今日就教教你!”随着欧阳宁静几句揶揄,左手拇指轻压中指,嘴中念念有词。
桓子岳双脚被缚,只能腰腹发力,在欧阳宁静手中腾挪大叫:“阿静!阿静!你听我说,我只是一时糊涂,才铸成如此大错!你放过我,我定会将功补过!”可无论他如何动作,也挣脱不了她的五指山。
公孙宁静平静地说道:“晚了。”
左掌闪耀出幽幽白光,“玄天印诀”三重“白头印”重重拍在桓子岳背脊,惨淡白光竟然透体而出,随着桓子岳心口被穿破,他眼耳口鼻七窍齐齐散出可怖光芒,这时他想张口惨叫,也已经叫不出声了。
随着公孙宁静松手,桓子岳整个人似乎被抽掉了骨头,软软绵绵地像水一样流到地上,再看他面容,他原本四十左右,现在似是百岁枯翁,满头白发,牙齿尽落。
看到此等惨象,欧阳婉君本来就对公孙宁静忌惮七分,如今可以说是害怕。
在诸葛正明临死前传过《玄天印》口诀,欧阳婉君与夫君东方靖不分日夜潜心修炼,二人相互指点,七年来,也只能练到第一重“青天印”的瓶颈,诸葛正明当时说过,这门功法一旦练成,摧山倒海,天下无敌。
修炼此功难度极大,连司徒正明他自己、眼前公孙宁静二人也只是区区四重,今日得见师父用出第三重,威力竟然如此恐怖,欧阳婉君和公孙诗雅被吓得面无血色,呆在一旁。
公孙宁静弯腰探手入桓子岳怀中,取出黄皮册子,册子很厚,上面写有《洊雷玄天印诀》六字,又搜出一把纸扇,她焦急问道:“乾灵扇呢?狗奴一般扇不离身,藏去了哪里?”
欧阳婉君忙应:“乾灵扇乐兄弟已帮我们夺回,现摆于落花门游船艉楼内。”
公孙宁静说道:“哼,夺回本门的神兵,何必要外人插手?你们二人速速领我回船,我要好好瞧瞧那把扇子。”说着,从怀中拿出另一本秘籍,这是李苍风从梁子裕手里夺过来的轻功秘籍,名叫《燕归暮霭轻身诀》,两本秘籍在手,公孙宁静轻笑道:“叫你抒怀阁夺我门中秘籍,这下叫我也夺你们一本。”
殊不知,这本燕子轻功是梁子裕家传,抒怀阁早已觊觎,只是今日才得到,不曾想如此之快便易主。
公孙宁静又再放声大笑,振得天花上泥尘滚滚而落:“公孙正明啊公孙正明!你个死鬼负心汉快来瞧瞧!今日我又杀了四条抒怀阁的狗奴!待我壮大落花门,定要杀回长安,为众兄弟报仇!”
乐川听她一面狂笑,双目翻白,似乎失了心智,拍拍欧阳婉君的肩膀,本想跟她说:“公孙宁静要是回落花门,不知是福是祸。”不过他转念又想,这或许也是好事,有公孙宁静在,落花门有一位强手坐镇,起码不至于如此不堪。
便转身走出龙王庙。
“慢着。”公孙宁静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乐川侧头问道:“怎么?”
公孙宁静恶狠双目紧盯乐川,说道:“你要去哪里?”
乐川轻笑,说道:“我又不是落花门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还要向你禀报不成?”
公孙宁静冷笑道:“你一个外人,知道我门中之事实在太多,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拜入落花门,二,死在这里。”
乐川转过身,笑道:“可惜啊,我乐川连姓带名加到一起,还不够你们姓氏的字多,这落花门我是进不了。”
“照这么说,你是想死了!”公孙宁静嘴里说着,她右手不知何时已结出“白头印”,朝乐川激拍而来。
乐川早有准备,左手掠字诀“仙游闲”,右手“妖野归”抽公孙诗雅腰间佩剑,两掌相击,“轰”一声巨响,两股真气化作一圈白晕朝四面散开,龙王庙顶上的瓦片被掀得七零八落。
随着碎瓦片落到地上,乐川右手的长剑已经架在公孙宁静的胸前,二人正比拼内力,公孙宁静无暇有其他防备,乐川只需将长剑送出三寸,她便横尸就地。
公孙宁静冷眼一横,盯着乐川怒言:“隔空取物的怪招,是不是跟李训那个丧家犬学来的!?”
乐川左掌用力,将她推到一丈外,说道:“你闯荡江湖七年,见识不少,居然还与李训交过手。”
公孙宁静哼一声道:“又有何奇!他女儿害得我门中好手惨死,如今门中败落都是拜他所赐,我去找他讨回些公道,也是很应该。”
乐川正色道:“司徒先生大仁大义,朋友面临大难,他以身犯险,不畏强权,救兄弟家眷于水火之中,是江湖中值得敬佩的大英雄,好汉子!只是在朝廷面前螳臂当车,难以成功。落花门的好手,应该也知道当时是绝无胜算,依然义无反顾地去一同抗争,可谓死而无憾。他们无怨无悔,而活下来的你,偏偏要将此事当仇恨来记挂,怨司徒先生保护兄弟而牺牲门派,怨李瑶不躲藏他处而来落花门害得你门庭凋零,怨李训坏老头惹怒朝廷,害得司徒先生含恨而终,门中武功失传。”
乐川来到公孙诗雅身前,右手将长剑缓缓送回她鞘中,继续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拘泥过往,沉溺怨恨,颠倒是非,害得落花门始终都是沉舟病树。”
他说完,欧阳婉君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