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逝如烟 作品

第24章残痕书旧忆(下)

忽然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奇了,既然这位大英雄既然会使‘紫云剑法’,剑谱对他来说已经毫无用处,那他为何还要来参加扬威大会?”

另一人答道:“真龙将军不是说过,除了剑谱之外,还会送黄金五百两,良田百亩,甚至舍妹都嫁作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英雄定是为了另外三样,才来比武。”

又有一人插嘴道:“大英雄武功天下无敌,早就看穿凡尘,怎么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怕是看这年轻的小子嚣张跋扈,他看不过眼,上台为大家打抱不平。”

台下议论声音渐起,众人猜想都是将乐舒往“大侠”、“大义”、“大仁”这三方面去讲,听得台上的乐舒很是受用,他剑招越发勇猛,青龙、白龙、金龙、云龙随着他剑招纷纷抢出,袭向年轻汉子,风蛟、水蛟、雷蛟、火蛟盘踞一旁,护其身周。

而那些武功已有大成者就看出端倪,见他人气如此高涨,也不敢点破,那便是他们二人于台上拆了四百余招,那年轻汉子曾用于击碎大汉铜饼的那招“穿云剑式”乐舒从未用过,难不成因为年轻汉子只用四招,乐舒公平起见,也只用四招?

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乐川方知,不明其身世者,只道乐舒大仁大义。

年轻汉子于面具之下,将剑点地,低声说道:“我已瞧出你破绽,两招之内,要你败落!”左手点自己剑身,转身朝乐舒猛刺,正是“登云剑”第四招变招!

对手也是软剑时,登云剑无从着力,剑身难弯,这招便难以使出,而变出第四招正是用自身指力,将剑身在自己身后压弯,挥出时剑身忽直,弹剑有同样效果。

当剑身来到乐舒右边面门,剑尖兀地从另左后方刺来,乐舒剑法由其祖父传于阿翁,再由阿翁传到阿爷,由阿爷口述给他时,已是第三次转述,各种繁复变招在实战中难以施展,所以有的省略,有的又已忘记,故此他只学到“登云剑式”中两手变招,知其二而不知其二,与年轻汉子斗得几百回合,变招的缺陷被年轻汉子看破。

年轻汉子剑尖点到时,他已躲无可躲,提剑于左则拦截,可两柄都是细软的长剑,他的水岐剑瘦窄的剑身,又怎么挡得住年轻汉子那细小的剑尖?

只听得“嗖”一声响,年轻汉子那精妙的一击竟然是虚招,待乐舒反应过来,年轻汉子已经停手。他迎风而立,左手依然捏着剑诀,右手软剑已横在乐舒左边颈喉与水岐剑之间,只需轻拉,乐舒便会一命呜呼。

比武台早就被他们二人剑气斩得七零八落,烟尘滚滚,二人身影难以看清,只是看到蛟龙于尘中翻飞,才知他们正在打斗,现下忽然停手,众人也不知他们到底是谁输谁赢,个个都探高头,极力观望。

随着烟尘散去,看二人站姿便知谁胜谁负,攘攘众人见此情景都哑然失色,甚至有人掩面痛哭起来。

只见乐舒面色铁青,表情愤怒又凄然,固然是说不出的苦楚,究竟力有未逮,自己剑法稍逊一筹,就此对《七宝紫云剑经》失之交臂。

他出生于武学世家,记挂祖父行侠天下的仁义心肠,只盼自己练成无双剑法,重振乐氏雄风。于是八岁习武,九岁便可剑断顽石,十一岁已能止愁水,十五岁家传绝世名剑“水岐”傍身,十六岁“紫云剑法”半部大成,练就神功之身。

正想闯荡江湖,行侠之际,大唐已然衰落,百姓食不果腹,祸乱四起,云云中土,尽是杀不尽的匪,斩不完的寇。

适逢振武军乱,朝廷急于平定,遂广纳贤才,他毅然投身戎马,由于身怀高武,剑术高超,帐中匪贼人头七十余枚,而后西北破吐蕃,西南败南诏,随着功劳越来越高,二十岁那年受封陪戎副尉,二十五岁接仁勇校尉,一年后官拜至宣节校尉,直至大和九年甘露之变,重回庶人之身,至今已有七年之久。

此生三十六年里,手下乱寇人头已数无可数,剑锋所溅鲜血染红中土大半山河,戎马半辈,忠肝义胆,可歌可诗!

随着年岁流转,不求再入朝廷建功立业,只求将身上武功练至完满,弥补祖上遗愿。

一身轻狂武学,如今却败在眼前这位瘦矮的年轻小子手里,理想抱负全部付诸东流。

遗憾,实在遗憾!乐舒此时甚至双脚无力,有些摇摇晃晃,似要摔倒,险在他强武傍身,才勉力支撑不至于当众软倒。

台下成振云朗声说道:“英雄好身手,剑招快猛刚烈,我们都看不出你一共接了小兄弟多少剑,不如就按六百剑算吧,赏英雄白银六百两!”

这句话将在场几万人从梦中拉回现实,眼见乐舒如此武艺竟也败落,台下众人哀叹声连连,如丧考妣。

直至两名黄家家丁抬着六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到乐舒身前,他才回过神,抬首对面前的年轻汉子问道:“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那年轻汉子将软剑缓缓收入鞘中,双手抱胸说道:“大侠,请回吧。”

乐舒凄然一笑,摇头说道:“剑法我得不到了,哈哈!”仰天大笑,随之大喝道:“我要这白银还有何用?!”左手手袖一扬,六百两银子在盘中朝台下散落,引得众人哄抢。

乐舒在众豪杰的哄抢叫声中,大笑步下比武台,行至武场大门,潇洒离去。

看着乐舒走出大门,第一天上台的双斧大汉一拳砸在酒桌上,轰隆声响,大喝道:“岂有此理!如此高手都不能取胜,敢问这武林中还有谁能与之一敌!难不成要去少林寺,请祖露大和尚来?”

“正是!”人群纷纷附和。

看到群情激奋,成振云跑上比武台,向黄巢进言,叫年轻汉子只许用两招比武,被黄巢拒绝,黄巢说道:“若再退让,小兄弟怕要双手双脚绑上麻绳,他们才能斗得赢,不可再让步。”

群情激愤,台下众英雄开始大喊起来,有的甚至不再观看,走出比武场到酒楼喝酒去了。

黄巢在比武台上站起身,双手张开,正要安抚台下众人,听得狼头面具年轻汉子侧头说了一句:“还有人来。”

黄巢顺着年轻汉子目光看去,一个烂衫烂裤的乞丐赤脚走上比武台,他面容邋遢,背悬裹布,头顶一面破破烂烂的幞头。

黄巢一时还认不出眼前这叫花就是乐川,开口问道:“这位丐帮兄弟,你上来做什么?”

乐川指着年轻汉子说道:“我来和你打。”

此言一出,方才叫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以怪异的眼光看着台上褴褛叫花子。黄巢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乐川,疑惑地问道:“二十场比武已过,你若是要一两银子,我叫成管家给你便是。”

台下之人觉得这叫花子定是只想要一两白银,根本不打算赢,就接着起哄,说年轻汉子武功高强,要请少林思字辈大方丈才能治得了之类云云。

乐川对黄巢说道:“我要十把横刀。”

黄巢满口答应:“好。”黄巢以为这叫花子想要拿十把刀分给自己帮众兄弟,想着给了他便不在台上胡闹,便命身边家丁卸下佩刀,扔到乐川脚前。

乐川弯腰拉出横刀,刀刃在日光下发出灿烂辉光,“嗤”声响,他将一柄刀倒插在身后。

黄巢不明其意,问道:“你在做甚?”

“嗤!”又一把横刀已倒插在一旁,乐川边插着,边答:“我不是说了?我上来与这汉子斗上一斗。”“嗤”声响,再插下一把横刀。

台下几万人轰轰隆隆的叫喊声中,乐川已在身后整整齐齐插下十把长横刀,卸下背上的裹布,拉出其中藏着的横刀,正好是一十一把。

江湖上有高手能同时用多把刀御敌,可最多也不过五把,见他大家见他列出十柄刀阵,均感觉奇怪,甚是莫名其妙。

乐川单手握刀,在身前挽出三朵刀花,横于身前,说道:“来。”说着,一招已然使出,身形已闪至年轻汉子面前,身后一十六道刀光狂舞而至。

年轻汉子要以“连云剑式”应对,刚伸出软剑,乐川似乎早已料到,刺出三刀格在汉子身前,汉子一连刺出十九剑,无数条白龙在乐川耳边呼啸而过,发出连串“当当”声响,“月影式”的十六道刀光被尽数弹飞,就连乐川手中的长刀也被软剑斩成四段。

乐川将手上断刀抛下,台下几万英雄发出一阵惊呼之后,料定乐川是要拱手认输了。

但见台上乞丐左手往后一伸,低声道:“再来。”身后一把插在地上的长刀应声而起,伴着阵阵斩风之声,飞入他手中。

乐川以“真邪八诀”掠字诀唤刀,此等隔空取物神功技惊四座,台下一片哗然,众人这才知道他为何要布下刀阵,原来是他自知手中横刀不及“紫云剑法”霸道,一招便断一把。

年轻汉子斜剑点地,左手捏出“登云剑”剑诀,水龙绕剑而至,说道:“用一把,断一把,断一把,抽一把,此等邪功,唯你用尔。”

乐川横刀胸前,闭目沉心:“不错,吾尚有十刀可使。”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睁目说道:“一刀月影!”刀身瞬间白烟骤起,二十道刀光分飞年轻汉子四周,伴着鬼嘶鹤鸣,猛击而至。

年轻汉子“登云剑式”第三变招,剑尖弹向四来刀光,水龙翻腾,再将乐川长刀折断。

“二刀断梦!”乐川双瞳金光渐盛,又一长刀从身后翻旋而至,在他手里白烟四起,刹那间抖出两道刀光。

年轻汉子舞出“孤云剑”抵挡,顿时剑尖唤出四条金龙,分扑乐川刀光刀身,乐川刀周“阴魄散”真气狂泄而出,与金龙相击,发出轰隆巨响,刀碎作三折,直插入地。

第三把横刀早已飞在半空,乐川伸手一握:“三刀寒雨!”刀光应声而出,点向年轻汉子右手手腕。

“紫云剑法”已是快捷无伦,台上叫花子的刀势竟然比他更加迅猛,伴着刀锋划破空气的悲鸣,一条条龙被一分为二。

“四刀落英!”

“五刀归燕!”

随着乐川的言语,刀阵中长刀一把接着一把往他手中似百鸟归巢般飞来,而场上的蛟龙应声而落。

年轻汉子虽然每次都能将乐川手上长刀折断,但是他招式已使得极是吃力,这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景象:伴着叫花子狂乱的刀光,年轻汉子竟然被逼得步步后退。

那年轻汉子眼见势头不对,在乐川说出第十刀前,刺出一剑“穿云式”将刀阵中最后一把折断。

断刀飞到乐川手中时,已剩下三寸刀身。

年轻汉子说道:“你已无刀可用。”

乐川冷笑一声,说道:“是吗?”闭目喝道:“十刀,惊魂式!”转身挥出一道猛烈且乌黑的邪气。

这道邪气凌厉至极,将四周折断的横刀吸溯而来,年轻汉子身边地上忽而闪起百道刀光。

他以急忙以长剑划出光圆,幻化一百二十四道剑护住周身,断刀织出光网,将他困于其中,刀剑相接,铿锵巨响大作,台下之人看得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随着剑光四散,断刀耗尽,比武台上也归于平静。

由于断刀与“云绕剑”相击,向周围崩落,群雄避之不及,此时靠近比武台的百来围酒桌早已无人。

群雄尚未看清台上是何状况,那年轻汉子已抛下手中长剑,对叫花子作揖说道:“是我输了。”

众人愕然,那小叫花与他刀剑相接不过十一招,而且他所用之刀尽数折断,为何年轻汉子认输?台下一位年轻豪杰大声问道:“白衣大侠与你相斗六百回合都打你不赢,怎么这小叫花使完十一招你就要认输?”

“正是!”在场多人附和。

这场打斗实在太奇太快,众豪杰中,武功强者不多,看不出乐川内功门道,故此多数人以为是这年轻汉子有意认输。

而场中武学根基好手却不认同,其中有一虬髯大汉喝道:“你们这群草莽愚夫懂个屁!小叫花虽然刀法平平,但他内力深湛,逼得这位汉子使出‘穿云剑’‘云绕剑’两手高招自保,已经破了他只能用前四招的规定,所以他自己认输。喂!你说是也不是?!”最后对着台上那年轻汉子喊道。

年轻汉子在狼头面具之下不知作何表情,只见他点点头,应那虬髯汉:“正是。”

众人看年轻汉子点头首肯,这才稍稍明朗,又有人说道:“这小叫花真人不露相,若他抛开长刀,以丐帮神功‘降龙掌法’相斗,这位年轻的小兄弟纵使用出《紫云剑法》一十六招,恐怕也不是对手。”

可他们又怎知,台上的小叫花根本就不是丐帮中人,化作叫花子只是乐川混入黄府所借身份。但他在台上用的十一招“清澜刀法”黄巢、抒怀阁等众人却是认得。

只是会用“清澜刀法”的人不少,李苍风难以断定这小叫花就是乐川。黄巢则不同,他站在比武台上,距乐川极近,前几个月又与乐川试过招,再加上面前这个小叫花双目金黄,英气凌人。

“不会有错,他就是乐川。”黄巢内心暗暗说道,面上也露出微微笑容,大步走到乐川身边,朗声说道:“丐帮兄弟神功盖世,我黄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本《七宝紫云剑经》高举过顶。

台下几万人看着这梦寐之物,即将要落入小叫花手里,不禁心中难过,而妒忌、疑心、气愤更是填满大多数人的肚子。

“这本破书我不要,你阿妹在何处?”乐川说道,甚至还退后了一步。

众人听闻此言,包括黄巢在内,皆是一愣。

“好!很好!果然英雄出少年!不爱江山爱美人。舍妹在府中等你甚久,今晚就让你们见面!”黄巢大笑道。

众豪杰见黄巢又将剑经收回怀里,又惊又喜,言不由衷地高声祝贺,高举双手拍掌,欢呼道:“祝丐爷与阿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永结同心!!”附和声不绝于耳。

之所以如此高兴,那是因为他们对拿到这本剑谱还有希望,觉得这小叫花买椟还珠,真是愚蠢至极。

乐川才不傻,在几万人的眼下收下这本剑经,就如他此前所想,有剑经在手,连黄巢都难以安宁,更何况孤身一人的他,到时江湖黑白两道为夺此经,对他不分日夜追杀暗杀,就算有一千条命都不够死。

而且,他初衷本来就是救出黄若麟。

黄巢被情景感染,振臂高呼:“黄某喜得贤妹婿,今晚定要隆重庆贺!成总管、房总管,排宴!”接着,背手来到乐川身边,低声说道:“乐兄弟,别来无恙。”

乐川头也不抬,看着台下手舞足蹈的人群答道:“别来无恙。”

当晚,黄家家仆为乐川换上红衣红裳,领他到黄府的最北端,那是黄家的起居之所。

黄巢、黄母、房大富、成振云等人早在厅中等候,乐川一来便一拥而上,将他架到早已摆好的宴席桌前,黄母更是握住乐川的手,一顿好声交代。

令乐川意外的是,桌上竟然还有一个外人,那便是周雨信。

周雨信笑嘻嘻地端着一杯酒来到乐川面前,碰杯之后,他见乐川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周雨信笑道:“乐前辈,不要如此见怪,黄兄知道你与小生交情,这才让小生过来陪酒。”

乐川点头不答,周雨信又说道:“你我以后又可以谈天说地把酒言欢,快哉快哉!”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黄巢也来说道:“乐兄弟,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之前我们的种种误会,今日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你我不分彼此,房总管那厮自作主张,对你使了计谋,今日我叫他来给你赔罪!”说着,侧身一让。

乐川自始至终没有说到一句话,这边就如此大阵仗,他本来就是打算以娶妻之名,救出黄若麟后,再也不在曹州现身。

房大富双膝跪地,拜倒在乐川身前,说道:“先生,之前小人对先生无礼,请多多恕罪!”

看到房大富此般模样,觉得甚是悲哀。真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从昔日拔剑吓退常州土豪那威风凛凛的房大侠,变成后来奸诈狡猾诡计多端的房总管,再到今日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的房小人,乐川内心杂乱,一时说不出是何滋味,苦笑说道:“房大侠请起。”

房大富听闻此言吓出一身冷汗,伏地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求先生万不可再叫小人房大侠,小人受之有愧。”声音中惊慌失措。

黄巢大笑说道:“房大侠啊房大侠,你先生都如此称呼你,看来你真是个江湖汉子。”此话分明是调笑,他与房大富亲近,也算是给这个忠心管家一个台阶下来。

房大富也笑着敬黄巢与乐川一杯酒,便退了开去。

众人大饮大吃到夜半三更,纷纷醉倒在酒台上,乐川从怀里掏出黄巢赏的良田地契,与五百两黄金的飞钱一并塞入周雨信怀中,他早已不醒人事,就算乐川现在给他怀里塞下一块巨石,他也毫无知觉。

黄巢之所以邀周雨信来此,自然是为了让乐川放下戒备,与黄家重归于好。可说到底,乐川与黄家本就无冤无仇,只是为黄若麟打抱不平,今晚带黄若麟走出黄家之后,就更无瓜葛。

于是他便来到洞房,见黄若麟早已盖好艳红的头盖,乐川坐到床前侍凳上,摇头笑道:“我今日比武胜了,当晚便要与你成亲,实在可笑,黄家草草布置,看来早就巴不得将你嫁给我。”

见黄若麟不说话,乐川说道:“现在时机正好,我们走吧。”

“郎君,你娶了奴家,不与奴家先洞房,怎么就要和奴家走?这是去哪里?”头盖下新娘子声音柔柔说道。

“你说什么?!”乐川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