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逝如烟 作品

第21章青灯伴古佛(下)

“他想要带黄若麟走,岂用得着瑞鸿帮恐吓?”此念一起,乐川急匆匆向赵开元府邸疾驰。

来到赵府,不出所料,上房内已空空如也。

然而,若房大富有所托付于赵开元,必定会在主屋相候。主屋位于上房对角,乐川潜至后窗之下。

房中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嗓音:“房总管所选的九大箱珍宝,究竟送出了几许?”

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声音答道:“些狗彘秃人顽固不化,哪送得出去?九箱礼金还摆在那。”

那中年男人又道:“哦?房总管现下回去曹州,怎么忘了带回去?”

年轻声音笑道:“这不是给赵东家应得的报酬?此些年,就数你赵东家最为......”

话语未落,乐川已翻越高墙,来到几条街外的衙门。

夜已深,门内烛火通明,两旁衙卫杵着堂棍,他们虽说是站着,其实已然睡得酣甜,忽闻门外鼓声大作,方从梦中惊醒,急忙外出询问击鼓者何人。

乐川轻放鼓槌,拱手施礼,声音朗朗:“敢问刺史大人安在?”

衙卫目光上下梭巡,见乐川一副江湖浪人打扮,断定他来此地若不是讨饭便是闹事,双手抱胸冷言:“就凭你这副模样,要见刺史大人,也只能是犯了事,等他治你罪的时候才能见得着。”

另一位衙卫将他轻轻一拽,将他拉到身后,说道:“刺史早就回府上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你们师爷,说话可做得了数?”乐川转头向一个高高胖胖师爷说道。

师爷扬了下手中纸和笔,忙不迭道:“在下仅司笔墨,他事概不能助。”

此时,一人步出内堂,睡眼惺忪,声音含糊:“三更半夜,谁在外面吵闹?”

虽衣冠不整,但其身着与刺史同色的绯红官袍,显是衙内权重之人,乐川便朝他作揖开口说道:“瑞鸿帮有上百人在常州城外水仙庵闹事,他们手中有刀剑,恐怕对庵中尼姑不利,望大人派人前去制止。”

那人正是常州别驾,刺史回府中歇息,他便在此守堂,哈欠连连间,细细打量着乐川,随即言道:“瑞鸿帮乃江南商擘,不是武林帮派,又怎会如此行事,你莫不是看走了眼?”

乐川放下手,说道:“他们是不是瑞鸿帮的人确实有待商榷,不过水仙庵被围攻却是我亲眼所见,围攻之人是何门何派,使君擒他们一两个回来,问问便知。”

别驾轻嗯一声,目光左右游移,一瞥衙卫,二瞥师爷,疑惑道:“常州有如此风波,何故无人知会?”

那几人忙低首作揖异口同声:“回禀大人,小的也是才知道。”

乐川接口道:“瑞鸿商帮前些日子在曹州僭杀裴刺史满门,现在又来常州围堵水仙庵,庵中尼姑不少,若是被他们屠戮殆尽,几十条人命定会再次震惊朝野,朝廷知道这事又是瑞鸿帮的作为,咱们常州衙门脸上可不光彩。”

别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再次打量乐川,回首对几名衙卫吩咐:“阿虎阿龙,你们带上四人到水仙庵去查探查探,若是要支援,往天上打个信号。”

两名衙卫毕恭毕敬地抱拳,声如洪钟:“得令!”冲回衙内,叫醒另外几名同僚,又急匆匆地赶往水仙庵方向。

目送衙卫们扬鞭策马出府,别驾又对乐川说道:“裴使君一家不幸遭戮,朝廷已派人去查验,到底是不是瑞鸿帮所为,还没定论,毕竟没有哪个蠢人作案之后会在墙上留下自己帮派之名。老夫前些日子才查看此案卷宗,疑点颇多,你这江湖小子一口咬定是瑞鸿帮所为,若是来报假官,按律可要治罪的,你可知否?”转过身来,正要问清楚乐川是何人,可他早已不知去向。

乐川重踏赵府门前,既然房大富已经带着黄若麟离开常州,自当以救水仙庵众尼姑为首要之务,借衙门之手去救庵中众位师父,可比自己出手管用得多。

赵府跑了和尚庙还在,现在问问他们为时未晚。

这次乐川以一重“真邪八诀”御字诀,“诸阳会”掌击赵家大门,掌力推到,门闩轰然崩裂,府中之人似乎早有预料,顿时四面八方涌出来几十名护院,将乐川团团围住。

主房中的二人步出门外,中年人便是赵化元,而他身边的年轻人,是随房大富一同下江南的黄家家丁,他一眼便认出乐川。

黄家家丁知道乐川在黄宅大闹时,连房总管都不是他对手,武功定是不低,慌张地问道:“赵东家,你这几十号人,武功如何?”

赵化元双掌交叠于肥硕腹前,胸有成竹笑道:“陈管家,我这些都是我从江湖上雇来的好手,你就放心吧,房总管吩咐过,这个闯门小贼武功不错,可我的江湖好手也不是吃素的,对付他,那是绰绰有余。”

黄家家丁点头说道:“那便可以。”

乐川不紧不慢地从背后抽出横刀,语气徐徐:“赵化元,我问你一件事,房大富今何在?”

赵化元放声大笑,回应道:“你还敢问我?房总管交代过今晚会有贵客来访,叫我找几个江湖好手给你喂喂招,你有这闲工夫问他去向,还不如留些脑筋,想想如何对付我的江湖朋友吧。”

黄家家丁指着乐川接话道:“这是在曹州伤了我们家主子的小贼,他在曹州闹事不成,现下又躲到这里,速速将其擒拿!”

赵化元挥袖示意,护院们如狼似虎般扑上,刀剑枪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齐向乐川招呼。

乐川挥出缠头刀式格挡,顿时火花四溅,身形疾如旋踵,于人群中龙游穿行,辗转腾挪,劈刺挑斩,刀光飞舞间,真气所冒白烟渐渐往四周蔓延,几十个护院发出阵阵惊呼。

赵化元说的江湖好手,不过是市井流氓地痞,学了几手蹩脚功夫,平时欺负平民百姓横行霸道,碰到真家伙那自然是众不敌寡。

黄家的家丁目睹形势不妙,急切地对赵化元劝道:“我瞧你的人不是他对手,快快回屋!”

那家丁刚转身走出几步,方才兵刃交击叱喝声震天已然归于沉寂,而乐川的刀尖抵在其背后,令其脊梁骤感冰凉,便不敢再踏一步。

乐川沉声道:“我再问一遍,你房主管,从哪条道回的曹州?”

黄家家丁战战兢兢道:“走...走水路,走京杭大运河。”

“好。”乐川将刀往前送出两寸,横刀在家丁身上穿膛而过。

黄家家丁啊地一声惨叫,双目圆睁,已然断气。

白天之所以放过水仙庵所遇的那名黄家家丁,是乐川以为房大富得知黄若麟在水仙庵出家,给她庵里送些财礼,庇佑庵中众尼,顺便引出瑞鸿帮众,一举擒获,若真如此,房大富尚存一线善心。

然而眼下的情形,却是他们携重礼九箱,搅扰了常州三座尼姑庵,房大富深知黄若麟性情,她若是在庵中,定能激她出来驱赶,终于能在水仙庵如愿以偿,今夜便将她从庵里绑了出来,掳回曹州。

房大富这厮佛口蛇心,乐川终于是忍无可忍,对黄家的人都起了杀念。

乐川侧头,对在一旁魂不附体的赵化元说道:“房大富走的确实是京杭大运河?”

赵化元踉跄后退,双手环抱于胸,抖如风中败叶,颤声答道:“千真万确,房大富走的正是京杭大运河,不过他走了有半个时辰,不知大侠,还能不能追上。”

乐川抽刀而出,一声沉响,家丁尸身颓然倒地,他以手袖将刀上血迹抹去,反手将刀收回鞘中,转身往大门方向说道:“这就不劳你费心。”走出赵府大门

京杭大运河在城西奔牛镇,乐川快步穿行,来到京杭大运河渡口,夜幕中月光明亮,将运河上的船舶小舟照得清清楚楚,乐川快奔于岸上河堤,极快的身影在昏暗树林间穿梭,双眼来回扫向河上船只。

忽闻东边传来骏马嘶鸣,事态紧迫,乐川却是不减反增其速,疾步奔走。

马蹄声逐渐逼近,乐川甚至能感受到马儿的呼吸声,知其已至身前,他猛地一跃,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手中长刀瞬间下斩。

好在那匹马及时被牵制而止,马儿顿时悲嘶急停,乐川刀锋在其鼻前掠过,未伤毫发。

乐川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地,见马背上的人跃下马,那人红领黑衣,头戴黑高幞头,腰背横刀,脚踏长靴,是常州府上的阿虎衙卫,拱手对乐川拱手说道:“乐兄弟,你好。”

乐川微感诧异,问道:“何事?”

衙卫阿虎抬头说道:“别驾大人派我来,是向乐兄弟道谢的,若不是你及时相告,水仙庵众尼命在旦夕,现如今我们替水仙庵解围,还抓来瑞鸿帮四五个人。”

乐川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淡然道:“作为一方之府,维稳护国理所当然,你急马过来,只为了与我说这些闲话?”

衙卫阿虎又说道:“关于围攻水仙庵一事,无论我们如何审讯,瑞鸿帮之人皆缄默不言。大人猜想,乐兄对此中曲折或许有所洞察,故此,别驾大人邀你至府上,共商大计。”

乐川心思:“此等乱世,江湖已是尔虞我诈,这些久浸官场的官僚能立稳脚跟,更非等闲之辈,别驾官衔虽大,却是闲差,作为闲官一心想要理清这团乱麻,恐非善意。况且,裴府遭戮时我也在场,虽不是直接参与,也有相助之疑,等我救出黄若麟,再去他府上如实相告便是,免得到时伤及无辜。”拒绝道:“我有要事办,这些以后再说。”

衙卫阿虎这才又拱手说道:“别驾大人特遣小的来,给您送上一匹良驹,好助你查清此事来龙去脉。”说着,双手递上缰绳。

乐川接过马缰,阿虎后退数步,施礼道:“告退。”转身隐没在密林之中。

“曹州刺史裴得功一家被灭口时,裴府上的一众豪门贵族一同丧命,殃及常州府亦在情理之中,其他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恐怕也在查这件事,别驾想要摸清此间内情只需联合其他官府互通消息即可,而我这江湖微末之辈被求助于此,无非又是想借刀杀人。”乐川心念,翻身上马。

于飞驰的马背上,乐川无需关注前路,仅需凝眸江中舟船。

须臾,一艘巍峨大船入眼,其桅杆耸立,远超其他船只,犹如一道坚壁横亘于河面,帆上飘扬着斗大的“黄”字,乐川快马骑到船前头半里,行到河边,朝着一叶小舟招手。

舟中艄公衣衫褴褛,缓缓驶近,乐川言道:“船家,这里是一两银子,劳烦撑我到那艘船上。”说着,递过银子,并指了指黄家的大船。

艄公看到如此大一笔钱理应两眼放光,可他似乎不屑一顾,回望一眼,颔首应允,将舟泊岸,引乐川踏上小舟。

乐川立于船尾,艄公持长竹篙轻触水底,轻推之间,小舟便随波逐流,缓缓趋向大船。

艄公站在船头声音温和打趣道:“客官你要上那船上作甚?咱们这小舟可靠不近那艘大船,你到时候可得自个上去。”

乐川不明,问道:“为何?”

艄公抬头看了看黄家大船,如同一座巨山拦在前方,月下阴影甚至将二人小舟吞没,又侧头过来对乐川说道:“大船前边会卷起大浪,那浪扑过来,我们这小舟可吃不消。”

小舟越靠近大船,变得愈发颠簸起来,乐川说道:“船家放心,只管靠近它便可。”

艄公回头又瞧了一眼乐川,说道:“那便好,老头子啊,人老珠黄咯,眼睛不好使,客官帮老头子看着点水路。”

乐川嗯了声,望着眼前艄公,黑暗中,只见其腰间一物烁烁放光,细观之下,竟似一柄铁质折扇。

那铁扇通体漆黑,但连接一片片铁片的细丝却是鎏金工艺,丝线散发的幽微光芒,船夫将其半藏于裤腰带中,隐约难辨。

船夫年收入不足一两纹银,哪有能力购得如此珍贵的扇子?乐川心中暗潮涌动,此人极是可疑,又细看其面容举止,可惜二人处于大船的阴影之中,朦朦胧胧实在是难以看清,不过乐川觉得艄公动作神态、声音举止都甚是熟悉,一定是在某处见过的。

“不妨试他一试。”乐川轻掬刀柄,手肘后缩,嘴角勾起一丝戏谑,低语道:“真是回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话音未落,抽出的横刀之上陡然升腾起一团乳白烟雾,乐川施展出清澜刀法的“惊魂式”如电闪雷鸣,直指艄公腰后。

艄公果然早有准备,他身形一纵,巧妙避开,空中翻腾,脚尖单点,复又稳稳落回船头横板,那把鎏金铁扇不知何时已经在他左手张开。

乐川不容对方喘息,刀锋一转,取艄公双目,艄公手腕轻翻,刀扇相击,铁扇脱手飞旋,二者碰撞的轰鸣,在夜色中回荡。

艄公刚刚铁扇离手,乐川“封心沉情”两式又已袭来,在黑夜中划出两道耀眼白光。

艄公不慌不忙,身子微斜,避开刀光同时,朝乐川擒来,左手为拳,右手以指,分攻乐川双肋。

这一招,正是黄巢昔日所用,但在艄公手中风雷激荡,劲力暗含,比黄巢施展时更为猛烈迅捷。

乐川曾因这招遭黄巢毒针暗算,此刻哪敢再与其肉搏,刀柄横挡,身形一侧,巧妙避开。

艄公大笑,左手张开,飞出去的铁扇竟然不知何时已回到他手中,划向乐川颈喉。

乐川左手急探,掌心凝集三重真邪功“妖野归”,掠字诀使出,艄公腹前衣衫立时被撕成碎片。

艄公右手指变掌,拍向乐川左肩,乐川右手反刀横斩,直指艄公胸口。

乐川已无路可退,此乃生死一搏,艄公脚下轻点,连避乐川三招,轻飘飘地又立回船头。

艄公扬声轻笑:“年纪轻轻,竟然还会‘真邪八诀’,真是后生可畏!”说着,摘下头上斗笠,抛入波涛之中。

其身后大船此时恰好驶离,月光重洒二人之身,乐川细观艄公容颜,感慨道:“哈哈,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艄公先是一惊,而后拍着腿哈哈大笑,说道:“正是不才。”

乐川右手将横刀反执,横于身前,说道:“在常州假扮乞丐,又在春风阁到处游说,委屈自己却是为了让人去你徒弟府上做客,如此疼爱徒弟,实乃罕见。”

艄公笑道:“徒儿心怀天下,志向远大,其见识远胜于我。我授其武艺,他送我江山,岂不美哉?”

乐川语带不屑:“都是算计。”手中横刀舞动,三道白光刺向艄公。

艄公手中铁扇翻飞,摇头叹道:“可惜!可惜!”架开乐川的“落英式”,接着说道:“身怀绝世内功,却使清澜这种不入流的刀法,实在可惜!”

乐川挥出寒雨刀影,于扇上激起一片火花,说道:“不入流的刀法都能与你斗个有来有回,瞧你的扇子功也不过如此。”

艄公上下腾挪,手中折扇收放自如,说道:“你之所以能与我打得难分高下,全赖内功‘真邪八诀’苦苦支撑,清澜刀法纵使领悟再深,也是直来直往的下三流。”

乐川右手一转,连使出四招,即使将“清澜刀法”使得登峰造极,也只能打在铁扇之上,而艄公的扇子在乐川身上已经划出十七八道血痕。

艄公依旧笑脸吟吟,说道:“你在此给我磕三下响头拜我为师,今晚老头子就不杀你,说不定哪天兴起,还传你一些上乘武艺,如何?”

“痴心妄想。”乐川道,手中刀芒一盛,三重真邪八诀“仙游闲”使刀身冒出滚滚白烟,又朝艄公急攻两招,可那把铁扇就如铜墙铁壁无法攻破。

艄公说道:“你有‘真邪八诀’,我有‘天玄印’,你又怎么斗得过我?”说罢,铁扇轻摇。

“我说会这手‘痴心情长扇’的都死光了呢,原来还有一个在常州这里作威作福。”女子声音说道,来自远处的一叶红色小舟。

艄公武功被点破,大惊失色,问道:“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