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千 作品

247. 齐忻

杨槃、郑宜人、卢当令来到凤皇殿,见雪霁面前摆着一对幻彩夺目的宝珠,正与一位济罗装束、相貌平庸的女子议论应该用什么方式、搭配什么珠宝、将这对宝珠镶嵌在金缕玉犀带什么位置。


几人立刻加入议论,杨槃想到个主意:“用金丝线打络子缠好,先系上看看。”


众人纷纷称好,取了金丝线,边打络子边说笑。


世家贵女出身的三人不显山不露水地奉承雪霁,从容自若妙趣横生;朴国香虽没有三人那样妙语连珠,却能舍得脸皮直言不讳,时不时冒出几句傻里傻气的话,引得众人莞尔。


凤皇殿第一次这样热闹,女御一身本事有了用武之地,察言观色,确保每个人饮茶时温度总是正宜,谁倦了想靠一靠立刻就有宫婢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周到细致又不着痕迹,彰显南朝女官风度素养。


不到午时,几人已将一对鲛珠缠好,朴国香不善打络子,抢着将缠好的鲛珠系到金缕玉犀带上,又抢着将新成的腰带系上雪霁纤腰。


宽阔的金缕玉犀带更衬得楚腰袅袅,不盈一握,金丝缠绕的鲛珠自裙带垂下,幻彩金辉相映,更衬得雪霁姣冶娴都,绝殊离俗,望之如洛水女神登临世间。


几人由衷称赞,雪霁心情大佳,破例留几人共进午膳,特令尚食署进呈来自松江的四腮鲈鱼。


炫耀了鲛珠,再炫耀鲜鲈,这与雪霁往昔凡事无所谓、不喜与人多加接触的态度大相径庭。


女御看得明白:如此反常的举动,分明源自危机感。


齐长宁不过一夜未宿凤皇殿,便令雪霁如此失常,或许在她心中,齐长宁已渐渐取代萧翰之的位置。毕竟一个远在南朝,天各一方再难相见;另一个朝夕相处,且俊美无双大权在握,温柔体贴予取予求,哪个女子能抵挡这样的男人……


思至此,女御心中微微一叹,眼中却不露半分情绪,反而更加恭谨地服侍几位贵人用膳。


雪霁以往睡到自然醒,醒来几乎就是午膳时分,女御和宫婢们也随她晚起,精神饱满足以从容侍候;今日雪霁醒得格外早,女御却天不亮便起来接旨受鲛珠,又站在殿中察言观色地侍候了一上午,午膳更是亲历亲为,几番消耗,午膳后几位贵人兴致未减谈笑风生,女御却有些撑不住了。


“端午时我没能游园,听说贵妇贵女们斗百草颇有趣。”雪霁看看女御,对朴国香笑道:“原想今日大家都在,也可以斗百草取乐,但女御疲累不能跟随侍奉,此事便罢了。”


朴国香急于亲近雪霁,听到此事要作罢,生恐凤皇殿下逐客令,赶忙道:“女御自去休息,我等侍奉雪夫人斗百草便可,不会出什么差错。”


济罗贡女是要赐给宗亲勋贵的未来贵妇,尊卑有别,女御不能直接拒绝朴国香的提议,便将目光投向雪霁。


“是呢,我怎么没想到。”雪霁看向女御,温柔体贴:“女御自去休息,我们就在庭院里寻草斗草,有宫婢跟着,女御放心。”杨槃等三人纷纷附和。


雪霁这样说,女御不能当众反驳,况且就在凤皇殿内,也的确出不了什么事。


谢了恩,女御出殿吩咐宫婢许多事项。


雪霁对兴奋难耐的朴国香微笑道:“刚用过午膳,先赏乐歇上一歇,再去游园斗草。”


膳后赏乐,乃齐宫盛行的养生之法,众人不以为异,朴国香唯恐出丑不敢多言。


乐声中,雪霁似倦似乏般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所有情绪:再等等,确定女御真的休息了,确定真的安全了,再去。


凤皇殿庭院占地极阔,曲水连廊花木琳琅,齐长宁极尽心思,务求晨昏四季、朝暮晴雨而景色殊异。


四时美景观之不尽,他与她,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雪霁与众人下了连廊,往庭院深处走去,曲水蜿蜒,间植荷花,荷叶舒展如盘,岸边修竹茂密,艾草、菖蒲成片而生,正应端午时令,香气四溢。


雪霁与众人散开寻找香草,定下规则不许宫婢相助,约定酉时聚于凤皇殿,以采摘花草种类多且奇者为胜,赢珠玑一斗。


如此奢侈的奖赏,只有深获圣宠的雪夫人拿得出来,传出去是一件足以写进传奇话本的雅事,众人都要凑趣谁也不肯扫兴。宫婢奉命在连廊上等候,看着诸位贵人的身影没入花木间。


及至酉时,卢当令第一个抱着大捧香草回来,接着郑宜人与朴国香先后回来,女御着人侍奉梳洗又奉茶点,杨槃才提着裳角兜着满裙花草回来,道:“我本来都往回走了,结果半路看到郑婕妤采的香草比我多,想到一斗珠玑,又折返回去采了许多,奇不奇不知道,数目一定是我最多!咦,雪夫人还没回来?糟了,她比我回来的晚,一定比我采的还多。”


众人忍不住笑,只有女御问道:“杨美人可曾遇见雪夫人?”


“刚刚还碰到一回。”杨槃笑道:“她见我寻到的香草多,不肯认输,又往凤凰台那边去了,说那里人少香草多。”


听到杨槃刚刚见过雪霁,女御稍微放心,犹豫道:“天色已晚,雪夫人还没回来……”


“定规矩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定的酉时回来,现在戌时未到,雪夫人不算违规。”朴国香存了越晚越有可能见到齐长宁的心思,抢着道:“现在去找,雪夫人输了斗草,要不高兴的。”


郑宜人亦道:“凤皇殿乃宫中最安全之所,只在庭院内寻花草不会有危险,女御放心。”


在场贵人以郑婕妤位份最高,女御只得遵从。


熬到戌时仍不见雪霁归来,不独女御,几人一起慌了,杨槃带着众人往最后见过雪霁的地方寻找,女御率宫婢往凤凰台寻找,边遣人向魏昭君通禀。


明晃晃的火把散落各处,照得庭院通明,找不到丝毫踪迹。


天子盛宠的雪夫人,在天子出宫的时候,悄无声息消失于齐宫最安全的凤皇殿内。


京畿军营内,齐长宁顶着烈日操练士卒。


他率步卒演练阵法,亲自纠正队形,阵型稍有错乱便令重来;又令弓弩手反复拆弩重装,限时射中随车移动的走兽靶。


士卒汗落如雨不敢懈怠,然而弓弩手动作越快出错越多。


齐长宁走入队伍,从一人手中取了弩,飞速拆开重装,校准后扳动机括,弩箭精准命中走兽靶的眼睛,做完一切尚不到时限一半。


“战况瞬息万变,弩有故障只能自修。”齐长宁将弩递还弓弩手,冷声道:“修得慢,敌已临前;射不中,便是送命。”


天子垂范在先,士气大振,越来越多弓弩手在时限内完成重装,射中走兽靶。


尘土飞扬,烈日当空,人人汗流浃背,空气中都是汗味,满校场杀气腾腾,喊声震天。


这是齐长宁熟悉的情景,能令他沉浸其中,专心致志。


不知疲倦,不知冷热,不知饥饱,齐长宁亲身参与士卒的操练,像往常一样只专注练兵——然而那双幽如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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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时时闪现,含情凝睇,总是注视着南乔木。


齐长宁胸中一股郁气翻腾不休,像黑汁翻腾的毒药侵蚀内心,想要杀了南乔木。


他翻身上马,疾驰如飞,经过流经校场的河流时,弯弓搭箭,箭矢破风而出,命中百步外河上的流靶,骑兵将士目光随箭而去,只见靶心的红点微微一颤,随后稳稳钉住,丝毫不偏。


箭矢从不同角度密集射出,竟一箭叠一箭,牢牢嵌入前一支箭的尾羽之中,靶心被钉得密不透风。


身后将士纷纷喝彩,齐长宁面无表情看着草靶,只觉光芒刺目冰冷彻骨,似又回到冰隙遍布的大河,一幕幕画面飞速划过:


雪霁策马载着南乔木,薄弱少女举起冰块砸向他的马,他们两人手拉手在冰寒刺眼的冰面上逃亡。


一直以来,雪霁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南乔木。


胸中郁气如狂,齐长宁撒手一箭,箭矢带着尖锐鸣声破空而去,从插满箭矢的流靶侧旁掠过。


齐长宁失手射空,周遭彩声骤停。


充满力道的箭矢直插河心,激起冲天水柱,瞬间倾覆周遭载着流靶的小船。


这一箭之威,几乎可比传说中南大将军的神来一箭!


静默片刻,彩声雷动,最终化作整齐划一的欢呼:“壮哉天子,箭定乾坤;壮哉大齐,万众归心!”


在士卒雄武激昂宛如战歌的欢呼声中,齐长宁仰起头,眯眼看向太阳——大河冰面碎裂时,阳光远比现在刺目,他隔得老远,眼睁睁看着雪霁坠落冰河,水面泛起淡淡血花。


阳光刺目,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齐长宁阖上眼,清晰记起那时心情——那时他撕心裂肺,只盼南乔木能救得雪霁,他可以舍弃一切,只要她好好活着,哪怕与南乔木双宿双飞,也无所谓。


可什么时候,变成非要不可了?


烈日炙烤,齐长宁低下头睁开眼睛,看到浓重阴影自身下蔓延开去,像自身悄然滋长的欲望。


得知雪霁活着,他心中骤然生出必得之念:明知她与南乔木两情相悦,明知两人已成婚,他仍要将她留在身边。那时他以为,只要时日长久,满足她一切心愿,即便她忘不掉南乔木,也能在他的守护下过得安稳开心。


只要她在身边,笑容不减,他便心满意足。


可等雪霁真的来到他身边,齐长宁却再无法满足于得到,他开始想要独占,想要斩断她与南乔木之间所有的羁绊。


欲望愈演愈烈,以至忘记了最初的念头——他曾只想她好好活着。


胸中狂郁随耗尽力气的一箭尽数散去,齐长宁豁然通达:他爱雪霁,雪霁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齐长宁身影挺拔如松,目光扫过列阵的京畿士卒,经他操练,大齐军士列阵如山,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敬仰,坚信他能带领大齐荡平天下。


齐长宁高举长弓,阳光洒在弓身上,光芒闪耀,映入军士眼中,犹如一支点燃天下的火炬:“壮哉大齐,江山一统!”


“壮哉大齐,江山一统!”军士随齐长宁齐声高呼,呼声如雷,隐隐透出铁血杀气,军威排山倒海。


阳光顺着长弓来到齐长宁手上,温暖闪耀,将最后一丝阴霾扫除干净。


齐长宁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字:忻,扫除阴暗,喜悦欢欣。


雪霁腹中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愿其一生顺遂,喜乐平安。


齐忻,是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