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袋和彩虹
熙和庄园。
尿袋又漏了。
黄色液体在地毯上洇开一片，像幅丑陋的地图。我盯着那片水渍，手指死死扣住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暖暖蹲在地上，用纸巾一点点吸干液体。她没说话，也没皱眉，只是安静地收拾着，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务。
——而这正是最令我窒息的地方。
"我去换条裤子。"我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她抬头看我，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帮你。"
"不用。"
我几乎是仓皇地推着轮椅逃进浴室，反锁上门。镜子里的男人面色惨白，西裤湿了大半，像个可悲的、连最基本生理需求都无法控制的废物。
门外，暖暖轻轻敲了敲门："商司瀚？"
我没应声，只是机械地脱下脏衣服，换上干净的居家裤。双腿萎缩的肌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某种畸形的嘲笑。
——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妄想保护谁？
等我终于鼓起勇气开门时，暖暖已经换好了新地毯。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那块被弄脏的地方现在摆着一小瓶向日葵，明亮得刺眼。
"下午去花园转转吗？"她若无其事地问，仿佛刚才的狼狈从未发生。
我盯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我痉挛发作三次，她几乎没睡。
"好。"我说。
公园里有很多孩子。
一个小女孩追着泡泡从我们身边跑过，突然停下，好奇地盯着我轮椅下的导尿袋。黄色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叔叔的魔法瓶！"她惊喜地叫道，"里面装着彩虹！"
暖暖愣住了。
然后——
她笑了。
真的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像阴霾多日后突然透出的阳光。
小女孩的母亲慌张地跑来道歉，但暖暖摇摇头，蹲下身对女孩说："对呀，这是很特别的魔法瓶。"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导尿袋，阳光穿过塑料，在她掌心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那一刻，我突然原谅了全世界。
当晚，李克送来一个天鹅绒盒子。
"按您要求的定制，"他面无表情地说，"镶了128颗钻石，防水设计。"
我打开盒子。导尿袋扣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铂金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
「致我的彩虹制造者」
暖暖推门进来时，我正试图自己安装。
"这是......"她眨眨眼，突然明白过来，噗嗤笑出声，"商司瀚，你疯了？"
"嗯。"我低头调整扣环，"疯得厉害。"
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工具。她的发梢扫过我脸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下次漏了会更显眼哦。"她故意说。
我看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痕——今早收拾残局时偷偷哭过的证据——轻声回答：
"那就让全世界都看见。"
后来，那个镶钻的扣环成了熙和庄园最着名的笑话。季风说我是钱多烧的，温玉认为我需要心理干预。
但每当阳光正好，导尿袋折射出彩虹时——暖暖总会偷偷碰一碰我的手指，像在分享一个只有我们懂的秘密。
镶钻的导尿袋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坠落的星星卡在我的轮椅下方。暖暖推着我穿过玫瑰丛时，钻石折射的光斑在石板路上跳跃，像一串散落的糖纸。
“那个小女孩今天又来了。”暖暖突然说，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肩膀，“她问你的‘魔法瓶’能不能借她看看。”
我低头看着导尿袋里晃动的浅黄色液体——今早温玉刚换了新导管，透明度比往常高些，在日光下确实像盛着融化的琥珀。
“你怎么回答的？”我问。
暖暖绕到前面蹲下，裙摆铺在草地上像朵绽开的花。她故意用指尖弹了弹导尿袋，里面的液体泛起细小的涟漪：“我说这是很厉害的魔法，只有特别的人才能拥有。”
特别的人。
这个词像块热铁烙在胸口。我转动轮椅想逃开，却撞翻了旁边的小花架。陶土花盆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太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别动！”暖暖按住我的膝盖，“有碎片。”
她跪在地上捡拾陶片的样子让我胃部绞痛。那些锋利的边缘在她指尖划出红痕，而我连弯腰都做不到。导尿袋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钻石扣环像在嘲笑我的无能。
“暖暖。”我哑着嗓子叫她。
“嗯？”
“如果有一天……”我盯着远处喷泉溅起的水雾，“如果我连手都动不了……”
她突然站起来，带着满手泥土捧住我的脸。
“那我就发明会自己清理的尿袋。”她的拇指擦过我的颧骨，留下一道潮湿的泥痕，“再镶上会发光的宝石，半夜漏水时像银河一样漂亮。”
我该笑的，可喉咙里涌上的酸涩冲垮了所有表情。她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扭曲的脸，右眼下方还沾着她拇指抹上的泥点。
多可笑啊。
商司瀚，一个连排泄都要靠导管的人，此刻却被捧着脸说像银河。
暖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我的。
“你知道吗？”她小声说，“那个小女孩的妈妈是儿科护士。”
我僵住了。
“她偷偷告诉我……”暖暖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味道，“儿童病房里现在都流行在尿袋上贴亮片，因为有个‘坐轮椅的叔叔’让他们相信这是装星星的容器。”
阳光突然变得太烫，灼得我眼眶发热。原来那些钻石不止照亮了我的耻辱，还成了某个病房里孩子眼中的星光。
暖暖退开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我掌心——是一张皱巴巴的蜡笔画，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彩虹色的尿袋，旁边站着火柴人版的我和暖暖，头顶写着“魔法师夫妇”。
“这是报酬。”她拍拍轮椅扶手，“下次漏水时，记得分我一点彩虹。”
后来我在导尿袋扣环内侧加刻了一行字，只有换导管时才能看见：
「谢谢你，把我的狼狈变成星星」
而暖暖偷偷在每包护理垫背面画上小彩虹——这是只有我们知道的，最温柔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