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猫猫2012 作品

机械臂的吻

复健中心。

机械臂第三次砸下来时,我听见颅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温玉冲过来关停设备,血已经流进右眼,把世界染成暗红色。他骂了什么我听不清——左耳的助听器被撞飞了,剩下那只耳朵里灌满尖锐的蜂鸣。

"值得吗?"温玉用纱布按住我额头的伤口,"就为了那百分之零点三的神经反应概率?"

我没回答,只是侧头看向监控屏。康复中心的走廊上,暖暖正被市场部的陈明拦住,对方单膝跪地举着丝绒盒子。她背对着摄像头,但我能看到她绞紧的手指和发红的耳尖。

纱布突然加重力道,温玉冷笑:"看啊,这就是你拼死复健的理由?"

血痂黏住睫毛的感觉很糟,但比不上看见她接过那束玫瑰时的万分之一。

"给我三个月。"我推开他的手,"我能设计出更好的。"

当晚的实验室,我拆解了第七版机械臂原型。鲜血从绷带渗出来,在图纸上洇出褐色的斑点。季风进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建模,屏幕光照出额角新鲜的缝合线。

"你他妈疯了吧?"他抢走我的咖啡杯,"脑震荡还熬夜?"

"需要调整扭矩参数。"我点开监控回放,定格在暖暖今天别头发的动作,"她总用右手别发卡,但发梢会滑落三到四次。"

季风盯着我看了十秒,突然摔了杯子:"就因为她接了束花?你要造个机器人当情敌?"

陶瓷碎片溅到裤腿上,我低头看着自己萎缩的右腿肌肉:"不。"

是因为今天她弯腰捡发卡时,陈明的手搭在了她腰上。

而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三个月后,第一台神经耦合机械臂问世。发布会上,记者们围着能穿针引线的金属手指啧啧称奇,没人注意到藏在展示柜角落的那枚蝴蝶发卡。

"所以最终版取名叫'吻'?"温玉念着产品手册,"真恶心。"

我调试着机械臂的灵敏度参数:"是''。"

就像我永远不能亲手为她别发卡,至少让这台机器替我完成。当金属指尖碰到她发丝时,会通过生物电传导模拟人类触觉——那将是我此生最近距离的"亲吻"。

季风突然闯进实验室:"她拒婚了!"

监控画面里,暖暖把戒指盒推回给陈明。我放大她左手无名指——那里有道浅浅的压痕,是长期佩戴某物留下的。而我记得,上周她桌上那枚银戒指突然不见了。

"有意思。"温玉凑近屏幕,"知道她拒绝的理由吗?"

季风怪笑着点开音频:

"抱歉,我心里..."暖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我耳边,"...早就有人了。"

机械臂突然失控,打翻了试剂架。玻璃碎裂声中,我死死攥住颤抖的左手。温玉的惊呼很远,耳鸣很响,但都比不上心脏撞击肋骨的剧痛。

原来疼痛真有阈值。

而我的,是她那句"早就有人了"。

后来那枚蝴蝶发卡还是到了她手里。当她第一次别上它时,藏在翅膀里的微型电极将触感传回实验室。数据显示:她触碰发卡的频率超出常人47%,且总在无人时用指尖轻抚翅膀内侧的刻痕——

「当疼痛长出翅膀,爱会教它飞翔」

温玉说这是病态的满足。

但对我而言,这已是最接近天堂的罪。

2023年11月15日,凌晨3:12

监控画面里,暖暖蜷缩在阳台的躺椅上,怀里抱着热水袋,指尖无意识地掐着小臂。她的呼吸很轻,但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神经。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腿——那早已失去知觉的肢体,此刻却仿佛被她的疼痛唤醒,幻肢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诡异的平静。

温玉说得对,这不是巧合。

我们体内的神经毒素像两条互相撕咬的毒蛇,她的痛苦是我的解药,而我的残疾,或许正是她能够安然入睡的原因。

桌上的记录本摊开着,最新一行写着:

「2023.11.15 03:12 暖暖痛醒,体温35.8c(低于正常值),热水袋温度62c(已维持37分钟)」

我合上本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这本记录已经写了五年,从她第一次生理期痛到昏厥,到我偷偷让管家在她的红糖水里加入微量镇痛剂,再到如今,我甚至能通过她皱眉的幅度判断疼痛指数。

——真是变态的温柔。

我调出智能家居系统,将她的卧室地暖升高2c,又远程启动了厨房的恒温壶——65c的红糖水,她最喜欢的温度。

监控里,暖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头看向墙角的摄像头。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是早已看穿这场无声的守望。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仿佛她真的能透过冰冷的屏幕与我对视。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虚虚地碰了碰镜头,像是在抚摸某个人的脸。

"……商司瀚。"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我的名字。

——她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

我的手猛地攥紧轮椅扶手,金属框架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十年来的偷窥、记录、那些藏在暖宝宝和止痛药里的隐秘关心……她全都知道。

而她默许了这一切。

监控画面突然模糊了一瞬,我才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浸湿了。

右腿的幻肢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的疼痛——从心脏开始,顺着血液流窜到每一寸皮肤,像是毒素终于找到了它的宿主。

我颤抖着翻开记录本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写下:

「2023.11.15 03:27 暖暖叫了我的名字。」

然后,我缓缓抬手,关掉了监控屏幕。

黑暗降临的瞬间,我终于允许自己做了这十年来最奢侈的事——

想象她此刻正站在我面前,指尖触碰的不是镜头,而是我的脸。

天亮时,温玉在书房发现了我。

我坐在轮椅里,右腿的痉挛奇迹般地停止了,而桌上摊开的记录本被一滴干涸的液体晕染开字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递来一支新的钢笔。

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里,我写下最后一行:

「疼痛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