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郎君留步
莫寻星左右看看，确认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不是的，我怕打扰哥哥赏景。”
那人身子坐正，明艳张扬的红色窄袖下放着一盒鱼食，凉亭临水那侧，成群的鱼儿争食，扑腾起朵朵水花。
他容貌不算极美，但一双剪水秋瞳，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平添几分灵气与洒脱。
见到陌生人，他大大方方地打量，眼中闪过惊艳：“看着眼生，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公子？”
莫寻星没在他身上看到恶意，老实答了：“我叫莫寻星，西北骁骑将军莫争艳之子，我初来京都，并不常在外走动。”
自我介绍时带上母亲官职，这是他刚从公子们口中学到的。
那人长长“哦”了一声，显然是没听过这号人物，但并未因他出身武将而看低，爽朗一笑：“我叫裴妙音，家母裴玄珠。你过来坐吧，别总站着，这凉亭可不是我一人的！”
难得有人如此亲和，莫寻星听他的话坐下，足足喝完一杯茶才反应过来裴玄珠的身份。
原度支尚书，掌燕朝赋税收支，今转任吏部尚书，专管官员选拔调任，兼任太学学官。
弟弟裴玄英是大司马的郎君。
这么算来，眼前之人是观澜姐姐的表弟！
裴妙音面色如常：“里面那么热闹，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莫寻星眼神黯淡，略显失落：“我与他们并不熟悉，也搭不上话，不如一个人来得清静。”
心里记挂失踪的莫寻玥，提不起精神和那些口蜜腹剑的公子们打交道，若不是马氏要求，真想打道回府算了。
裴妙音对他的话颇有感触，他性子跳脱，不爱与那些捧高踩低的人说话，时间久了旁人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
“那我俩孤立他们吧！”
“啊？”
裴妙音笑着解释：“就我俩玩，不带他们！”
怎么看都是他俩不受待见，在对方口中却成了他俩不带别人玩。
莫寻星笑得脸颊发酸，想了想：“能不能再加一个人，他算是我的哥哥，人可好了！应该也在宴上，但我没找到——”
说暮秋，暮秋到。
侍奴领着江暮秋前往公子们聚集的地方，绕过引了活水的莲池，长廊外的凉亭探出半个身影：“暮秋哥哥！”
侍奴停下脚步，江暮秋走上前去。
“寻星弟弟。”
进入凉亭倒是先对上一双睁大的眼睛，江暮秋不认识，浅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裴妙音呆呆地站起身，随手把鱼食塞进莫寻星手中，眼睛黏在江暮秋身上不肯移开：“这哥哥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江暮秋一时无言：“公子可能记错了，我是宋府郎君江暮秋，你我应当未曾见过。”
裴妙音一字一句重复：“宋，府，郎，君。”
“你是宋观澜的郎君？！”
小脸皱成一团，裴妙音心中五味杂陈。
于他而言，宋观澜只是个差点成为他未婚妻的、应该称之为表姐的、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因为这桩婚事被母亲和父亲拒绝，舅父与裴家决裂，十几年不曾往来，偶尔遇见，双方也只当互不相识。
没想到他还没见过宋观澜，倒是先见到她的郎君。
裴妙音震惊的档口，莫寻星已经把他的身份告诉江暮秋。
得知这是宋观澜表弟，江暮秋浅笑：“原来是妙音弟弟，姑母与姑父可还安好？”
言语间似乎不知晓两家龃龉。
裴妙音回礼：“表、表姐夫，母亲和父亲都好，劳表姐夫挂心。”
三人一同坐在凉亭里。
裴妙音一会摸摸鼻尖，一会搅动手帕，总有种长辈在旁的错觉，可瞥到那张脸，又不自觉多看几眼。
看着看着，注意到他的手，裴妙音轻“咦”一声：“表姐夫也擅琴？”
江暮秋下意识展开左手，手指纤细，骨节分明，大拇指和无名指都有薄茧。
宋观澜以为他是初学琴，常夸他天资聪颖，进步神速。却不知他自幼跟小爹学琴，崩断多少根指甲，磨出多少个水泡。
“谈不上擅长，拨弦打发时间罢了。”
说到琴，裴妙音开始手痒，提议道：“内院有琴，咱们去玩玩如何？”
既然是相看郎君，才艺展示不可避免，琴、筝、箫、埙、鼓……单“乐”就有数十种乐器。
彼时内院有人在弹琴，技法娴熟，运指流畅，相熟的公子带头称赞，赢得一片叫好。
众目睽睽，再多艳羡与嫉妒都要死死藏进阴影中，不可令其曝于人前。
裴妙音点评：“空有其形却无神韵，失了意趣。”
听到如此扫兴的评价，有人不满地看来，发现说话之人是裴妙音，立即装聋作哑地走开。
他混不在意：“琴也不够好，对了，我母亲有一珍藏，名叫余音！改天我把它偷——拿出来，那可是雷击梧桐木做的，她从不舍得让我碰！”
“不让碰你还拿？裴大人会不会生气？”
“她不知道就不会生气！”
“今儿还弹琴吗？”
“不了吧，我看那有投壶，咱们比试比试！”
三人说话的样子很是熟稔。
透过景窗看到这一幕，赵羽之目露不解，裴妙音眼高于顶，数次邀他都爱搭不理，怎么和江暮秋凑到一块了？
自从诗会结束，赵羽之俨然取代江慕安成了一群人的中心，享受着被昔日好友们吹捧，他终于恍然，论家世他母亲是太常令，众星捧月理所应当。
从前是他傻，上赶着给江慕安那个贱人送风头！
现在他和穆茹婷的婚事照旧，江慕安呢？没了宋观澜这个未婚妻，谁还愿意搭理他？
眼睛骨碌一圈，吩咐道：“请江暮秋过来，就说，就说是江慕安的意思。”
侍奴照做，倒是几个公子不大乐意：“干嘛请他？”
言语间，暂别莫寻星和裴妙音的江暮秋走到近前，说话的公子立刻闭嘴，露出温和的笑容。
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滑过，却没见到江慕安的影子，江暮秋顿时了然，配合着问道：“诸位可曾见到我哥哥？”
赵羽之嗤笑：“他哪有脸出门啊？”
争亲弟弟的嫁妆，抢好兄弟的未婚妻，他敢出门，赵羽之就敢再打一顿，让他丢尽颜面！
此话一出引起哄笑，江慕安从未缺席过秋宴，今日没来必定是怕了！
曾经的好兄弟们把江慕安拉下神坛，踩进泥里，江暮秋只觉无趣，那么讨厌他、恨他，光说有什么用啊？要动手做才行！
正不耐烦呢，有道视线落在身上，他挨个看过去，捕捉到角落里样貌清秀的小公子，对方没有躲避，而是扬唇微笑。
他借口更衣，走到无人处，很快听到有人开口：“江郎君留步！”
烟雨防备地拦着他，江暮秋摆摆手：“这位公子？”
对方自报家门：“我叫方亦思，家母太仆令方蕊。”
太仆令是从三品的官，掌管燕朝马政，而赵羽之的母亲赵有仪是正三品的太常令，官职相差不大，那群公子眼中却只有赵羽之，而没有方亦思。
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