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缄 作品

32. 人心

“我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我娘给我做了三十个馒头,让我每天吃一个,吃完就走到凤央了。但是我迷了路,吃完馒头还是没有到。有个赶牛的老伯说我走反了,他让我坐在牛背上,带我走出深山。牛背上萦绕着好多蚊子,但我清楚地记得卧在牛背上望见的蓝天。那是唯一一段不用脚走的路,我像是睡在云朵里。一个大婶收留我住了一夜,出发时,她也给我做了三十个馒头。我走到凤央那天,看什么都觉好奇。路边摊上挂着一排陶娃娃,是彩色的。我从未见过,忍不住伸手去碰。摊主以为我偷东西,要将我吊起来。但一个穿绸衣的公子为我作证,说我没有偷。他还买下那个娃娃赠予了我。没多久我不是被骗到窑子里吗,原本我将沦为雏妓,浣衣的老奴见我可怜,把我偷放了,让我走。”


杭毓捏着修长的指骨,慢慢道:“后来我被丢到乱葬岗。是个七旬奶奶将我救走的。她儿子因为不肯帮富家子弟舞弊,被打死了。奶奶没能从尸堆里找到儿子,却发觉我还有一口气。她将我背回去,洗干净,救了我。她想帮我找亲戚,但是她也只是平头百姓,亦没有办法。她就把藏在床底下的铜钱给了我,让我不要找亲戚了,带钱回家去……流落他乡三年,我终于要回家了……可是我回去时,才知道我娘早就去世了。地方豪强抢地时,用马踏过我娘的身体……她吊着最后一口气,把我骗走,才敢去地府……”


杭毓从未对别人讲过这些,连宿淮都不知。她仿佛将身体剖开,给颜则看看,凡人的心长这般模样。


“我娘没了,我没有家了。我想跟着我娘走,就在她的坟旁边挖了一个小坟。我跳下去的时候,听见缝在我衣服里的那些铜板哗啦响。我想把铜板还给那个奶奶再跟我娘走,便又花了很长时间,走回凤央。我找到那个奶奶的时候,她正在房梁上绑麻绳。我问她在做什么,她颤抖着走下椅子,说没有什么。奶奶收留了我,她把我当她孩子看待。我白天跟着奶奶种菜养蚕,晚上可以读她儿子留下的书。其实我那时只是认几个字,我读不懂那些书。但是奶奶会给我点昂贵的油灯,让我看得清楚些。如果我给她念一些书上的话,她就会摸着我的脸夸我真是聪明小孩。我跟奶奶住了三年,那是我失去母亲后的第二个家。颜则,你的家是什么样的?”


杭毓只是自问自答,没想过颜则会应。但是颜则擦拭着嘴巴,忽然说:“原辞。”


“原辞?”


“倘若和谁同住在一起,便算你们凡人的家。那就是原辞。”


竟然是原辞。颜则与北稷皇室相关的话,的确有可能在幼时便与原辞产生交集。但杭毓没料到他们之间有这么深刻的牵绊。


“还有龙骧军。”颜则又淡然道。


杭毓发觉自己猜错了。颜则仅仅是阐述“她和谁住在一起”,而非杭毓认为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果然向颜则发问根本毫无意义,颜则为人处事只会遵循她的意志和本能,仿佛没有感情的木偶。


杭毓曾经以为她是姬恒的木偶,但姬恒根本不能掌控她,倘若姬恒反驳她的想法,她甚至会与姬恒斗得两败俱伤。幸好他们大多数时候的目的一致,否则光是内斗都能让他们枕戈待旦。


杭毓摇摇头,道:“倘若这样算,我、姬煦还有陛下,都是你的家人。”


颜则警惕地望着她,仿佛看透了她的骗局,“我与你们之间并无血脉关联。”


杭毓哑然失笑。她的确想诱导颜则,但不讲感情不代表蠢,颜则没那么容易上当。她无奈道:“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人界是个糟糕透顶的地方,有时它比十八地狱还让人难熬。但人界也有很多好人,他们让人界变成一个值得留恋之地。你想要以杀止杀,我理解也支持,所以过去我们征战四方,我从未对你的计谋产生质疑。时至今日,我们已将东丘、北稷的昏君、奸臣,乃至西胤的,一并送去见阎王。铁蹄之下,剩下的都是些无辜之人,我们该收敛刀剑了。”


颜则忽而也笑,但那是一个模仿杭毓的笑——她在嘲笑杭毓。“你太天真了。”


“你不答应?”杭毓霎时恼了。她一贯先礼后兵,即便对手是颜则,倘若她一意孤行,杭毓同样会掀桌子。


颜则站起身,披上黑袍,散漫道:“你们不是都定好了?随你们。”袍子将她整个罩住,她像漆黑的影子,隐没进夜色中。


她去龙骧军巡视了。


龙骧军一直是西胤的主力军队,但此前只能与人战。是颜则来了之后,协助姬恒将龙骧军打造成可与鬼较量的军队。龙骧军因此成为西胤的英雄,连街坊小儿都将龙骧军唱做武神。


颜则作为龙骧军的功臣,深受全军敬重。哪怕姬恒未曾授颜则明确的官职,但颜则是姬恒之外,唯一能调动龙骧军的人。


她这身黑袍走至何处,便有龙骧军垂首致意。


杭毓拉住一个龙骧军的将领,问:“老何,你们此次出征,颜则给了什么指示?”


何常路腋下夹着一块冰盾,回答道:“颜大人没指示,只有陛下下令不进民居、不伤民生、不杀民众。”


“那颜则在巡视什么?”颜则并不需要巡视军队,因为不遵军规的人早就被她打死了。


何常路摸了摸耳朵,道:“貌似是陛下让大人和我们一道在城中巡逻。”


杭毓忽而明了。陛下这是让颜则自己去看看凤央。他们千里征伐,并非为了某座空城,而是为城中一个个人。他们会受伤会落泪,是活生生的人。


姬恒看似粗犷,心思却细腻至深。杭毓应该相信她选择的皇帝。


杭毓沉重的心情忽而明朗起来,她拿走何常路的冰盾,说:“我同颜大人去巡视。凤央,我熟。”


“你不去查查各地调来的粮草和军备?”


“早查完了。”那是杭毓的职责,而她一向做得很好。她总是最大限度挖掘出可用之物,恰当地分配好每个人行军在外的用度。


“那你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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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答应给我预支点钱……”


“行。没问题。”杭毓随口调侃,“你要给哪个小情人送礼?”


何常路摸着脑壳不好意思了,“不是情人。我想给颜大人送点进补之物……”


杭毓刹住脚步,道:“贿赂啊?”


何常路连连摆手,“给大人治病的仙者治好我的毛病,我这是沾大人的光。所以想聊表心意。”


杭毓听他敬佩的语气,忽而问:“你畏惧颜则吗?”


何常路看了看远处,确定颜则听不见,才道:“有点……颜大人杀人太凶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大人心胸宽广。”


杭毓心下一动,猜想颜则刚来时,定然被龙骧军质疑过、挑衅过。而且何常路也是联名上书,请皇帝施行仁政的人之一。颜则却对此未置一言。


颜则越不提,何常路越愧疚,他觉得自己背刺了颜则。


杭毓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颜大人会明白的。”


她说罢,扛着冰盾去找颜则。她尽心尽力地陪着颜则在城中巡视,给她讲凤央千年的历史,讲这里曾经诞生过那些扬名四海的人。杭毓也不管她是不是认真听,总之杭毓像只喜鹊一样,给她讲了许多故事。


杭毓在凤央吃过很多苦,但时过经年,凤央给她的那些苦反倒比甜更先被淡忘。她有过的那只陶瓷娃娃却颜色愈发鲜艳,赌场里那个管饭的姐姐给她偷留的馍馍愈发香甜。还有她和奶奶挤在一张草榻里的气息,那不是年老、陈旧的味道,而是浆洗晒干后,整齐、灿烂的气息。


杭毓相信颜则对这些记忆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她是人,而不是鬼。


就在杭毓陪颜则走过大半座城池时,战火爆发了——火光从杭毓管辖的辎重营粮草那头开始,燃烧过器械这边,蔓延向东南。


以灼烫的烈火开道,东丘的弯刀像收割麦子一样收割仇敌的人头。数不清的魑魅魍魉从鬼门中爬出,叫嚣着要分食凡人死去时的怨念、悔恨、不甘。那些贪、嗔、痴、恨将滋养众鬼的身躯,令他们寿数齐天。


“龙骧军!”杭毓高呼道。


龙骧军分散在全城四周防范东丘入侵,谁知战火先从腹地燃起。


颜则面不改色,打出信号令距离辎重营最近的几只队伍火速赶往,而她本人驾着马却并无前往的打算。


杭毓了解他们要防范东丘声东击西,但她等不得。辎重营是她的管辖,竟从此处烧起战火,她罪责难逃。她跳上马迅速赶去,在路上碰见正在加固城门的戚海时,一把将他提上了自己的马背。“你熟悉凤央,带我走最近的路!”


“莫慌!”戚海要杭毓镇定,但见她满头热汗,他浑身一震,道:“陛下在辎重营附近?”


“是。”狂风过耳,杭毓来不及解释。


姬恒对衣食住行都没有要求,行军打仗也不过是睡一张简榻一顶帐篷。这倒是方便隐匿皇帝行踪,可那火光蔓延的方向正是皇帝下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