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万重
“哭?给你看?”
螭一掌劈在蚺胸口,语气已变得十分森然,“你敢羞辱我。”
很好,这样有胆量。
螭冷笑,展开羽翼腾空,拎着蚺来到五行山清泉上方,毫不犹豫自万丈高空丢开人,咬破食指凝结血珠。
“封。”
血珠带有万钧力度,追着极速坠落的蚺,钻入他额间,顿时,蚺只觉体内如有虫吞噬啃咬,痛痒无比,难以忍耐。
“往后百年,你便日日忍受这种折磨,否则难解我心中怨气!”
“蚺呢?”
处理完伤口,凤凰带着朱雀新配的药草回来,四下都找不到蚺,担心他又去见九尾了。
“我送他去五行山了。”螭声音冰冷,“他意图羞辱我,我实难咽下这口气,怕是要伤了你的攘地。”
“这算什么话,说到底,他是你辛苦照顾养育,况且我没能尽到责任,自然无权置喙这些,只是别累着你。”
凤凰站到螭身后帮忙捏肩捶背,笑着岔开话:“我服侍你泡药吧,你这身上又是冰冰凉的。”
“嗯。”
两人凑在浴桶里,凤凰边揉捏螭的脊背,边聊起才从朱雀那里听到的消息。
“边界似乎不太平了,白虎所镇守的南境昼夜颠倒,似有灾祸。”
闻言,螭睁开眼睛,重复道:“昼夜颠倒?”
只怕情况不妙。
“是,但娲神暂时还没有指令。”
“明日去一趟天上吧,我们一起。”
凤凰梳理头发的手顿住,扳过螭的脸凑近询问,“你在担忧?还是等娘娘调令行事吧,毕竟你如今还很虚弱。”
“我没事,你只说陪不陪我?”
心中某个地方低声吟唱着诡谲的歌,螭深吸口气按住胸口,干脆没入桶中,任由灼烧的刺痛感代替惶恐不安。
真是奇怪,怎么会这样呢?
没过多久,螭就知道了答案——不周山倾倒,天柱折,地维绝。
连绵阴雨,水洪泛滥,苍生受苦,神明陨落。
娲神炼石补天,魔族伺机作乱。
螭本欲追随娲神补天,只是重担不可随意丢下,战斗令神魔双方两败俱伤。
最终以诸神齐力完成封印为尾,神界险胜。
因耗费的法力太多,螭不得不休养神力,陷入沉睡前,他斩下双翼蛇尾,幻化出三个螣蛇分身,与蚺一同守护苍生,谓之——天道。
每隔一段时间,螣蛇入世加固封印,直至螭悠然转醒,至此,已过去数万年。
他与分身自当共用记忆,只是乍然重现万年中三位分身的记忆实在痛苦,索性炼化早前吞噬的三个元神分别赐予他们,而后又是长久的沉睡。
直到两万年前——魔界死水侵袭凡间,造成生灵涂炭。
螣蛇的名声在天界一向不好,皆如洪水猛兽,被人避之不及。
翀一气之下前往魔界——那时的天道并不干涉螣蛇的所作所为,留有记忆的神根本用不着天道照拂。
黄沙遍地,了无生机。
翀打扮成魔族人模样,背着被破布条缠着的长剑,漫无目的地随处走。
第八日,翀在茶水摊送了别人一壶茶,站在一旁眼巴巴的魔族少年满口感激,但翀却看到那少年喝水时皱了皱眉,似乎很是嫌弃。
他觉得有趣,抓了一把鳞甲给他,随口编了个名字搭话,“我叫万重,你呢?”
“我叫锦,多谢你给我水。”
少年眼睛亮着,“我在这儿站了许多天,你是第一个给我水喝的人,我喝了你的水,你想要我做什么吗?”
翀思考片刻,摇头如实道:“没有。”况且这少年根本做不到。
他站起身,重新背着剑,留给少年一个潇洒的身影,“那就希望你我再也不要见面吧。”
锦目送万重离开,招招手,数十个魔卫凭空出现,“刚刚那个人,和之前的那些一样,抓住了送到我府上。”
“是,尊主。”
心肠好的人,身上各处也格外软,合该成为禁脔任人操干。
只是派出去的魔卫石沉大海,莫说留个活口通风报信,就是一片布料都没剩下来。
至于万重,自然也没有任何消息。
留给他的唯有一把鳞甲。
“你这几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肩被重重拍打,锦回神对着身旁的魔王露出一个笑,还未说话,手中一空,东西便出现在了魔王手中。
“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魔王捻了捻,随手将其捏碎为粉末。
锦痛心疾首,急忙道:“这可是我禁脔留给我的定身契,意义非凡,你怎么能就这样捏碎了呢!”
他挥退众人,装模做样叹息一声,趴到魔王肩上蹭了蹭,“王上,您说,您怎样补偿我?”
玄铁面具之下,是一张绝世容颜,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他们的王有多美。
“你的禁脔?”
魔王冷哼一声,“少做梦了,这鳞甲上的气息属于——”螣蛇。
“那人不是你能肖想的。”他掐住锦的脖子,“我也不是。”
“为何呢?”锦作出恍然大悟模样,手探到魔王腰间,“原来,我们的王已经有了仰慕之人呢。”
锦笑了笑,即便隔着面具也能看出魔王的不悦,颈上的手收得更紧,他却丝毫不畏,握住那只好看的手,帮着掐住自己。
很快听到魔王重重哼了一声,甩开他坐在王座之上。
“王上,恕我多嘴,您这样美,也得不到旁人的欢心吗?”
“你觉得自己美吗?”
“自然了!即便我不是最美,那也称得上是魔界最风流倜傥的魔尊主!”
“那你为何还要装作少年去欺骗好心人?然后将他们困作你的禁脔?你府上禁脔大概有多少,自己记得清吗?”
“记那些做什么?往后留着赏人便是了,又或者填到深渊喂魔物,总归不叫他们白白占着地儿。”
魔王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但意思实在明显,王这是在嫌弃自己,锦笑笑不以为然,凡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王上,所以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难不成是混入魔界的天上神仙?真有趣儿,神往咱们这里跑什么?”
锦偏头望向殿外,“天上神仙怕也无聊吧,不如我去寻他?”
“你去寻死可以,别把麻烦带到我这儿,否则我现在就剜下你的眼睛,挖出你的心。”
魔心可是魔最脆弱的地方,没了心必死无疑。
锦“哎呦”一声捂住胸膛,“王上既是要娶我为执心,怎么也不温柔些说话?这样凶巴巴的好煞风景呢。”
“滚!”
循着鳞甲上的气息,锦十分容易找到了万重,不过是在凡间。
见到万重时,他正仰躺在树下,换了素白的衣衫,挡着脸睡得安逸。
锦摇身一变,身量拔高些许,鬼鬼祟祟故意做个贼,双手揣着万重的剑便要溜之大吉。
一口气跑出两三里地,只等万重来擒自己要回剑,到时候他就扑通下跪求饶,做足可怜姿态,不怕这好心的神忽视自己。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等得无聊,打开剑上的布条一看,居然是树枝!可掂起来的重量跟剑一模一样!
气得锦抬手将树枝子砸了出去,犹不解气,又捡回来提着气势汹汹地回去找万重算账。
神就可以欺讳“人”了吗?
绝计不能纵容!
再找到万重时,他正蹲在河边跟人说话,锦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个溺死的水鬼,年纪轻轻怕是遇上了极难的事,所以跳了河,脸上青白浮肿,还有鱼虾啃食的痕迹,手指也泡浮囊肿着鼓着。
可万重却丝毫不怕,左顾右盼搜寻着什么,吓得锦急忙缩起来,听见扑通一声下水的动静才钻出来。
再过不一会儿,便见万重拖着黑布包裹的东西出来,紧接着那水鬼便如清晨见了太阳的霜,散了踪影。
锦灵机一动,变作水鬼模样站在万重身后,“你捞出来我还不算完,我告诉你,我是枉死的,你必须帮我报仇雪恨,否则我可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
锦装模做样从河岸抓了把淤泥砸到万重身上,“你若是不帮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泥污弄脏素白衣衫,翀轻叹一声,不明白方才还唯唯诺诺的水鬼,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
翀并不生气,伸手掸了掸衣服上的泥,点点头应下:“好,其实我原本就打算安葬你的尸骨后为你申冤,你不必这样气急,更不要害怕。”
水鬼的手应当是冰凉的,但翀却握到温热的触感,他有些惊讶,想了想问道:“你怎么是热的呢?”
锦一愣,立即道:“因为、我死得很惨啊!”
实在想不到这天上神仙居然不嫌他如今这副样子丑陋,居然会牵他的手。
上来就抓别人手,真是轻浮!合该被狠狠操|干!
“我是被人仍在热水里烫死,又被抛尸到这里的,我好惨啊!”
“这样啊。”翀目露同情,眼神不由怜悯,“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只不过我对妖鬼的事并不了解,等我问一问这里的河神,让他查一查你生前是哪里人。”
“不行!你欠我的,劳烦旁人做什么?必须你自己一点点找出我的身份!否则、否则、我要积怨气入魔了啊!那这个罪孽可是要记在你头上的!”
翀十分自然认下锦的指责,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他上岸,“那你跟我走吧,我先找个地方安葬你。”
锦倒不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对,刚要迈开步子,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可是水鬼,恐怕不能轻易离了水呢。
“你给我找个东西,装点这河水,我要时刻泡着。”
“好。”翀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轻轻晃了晃,朝水鬼露出一个笑,“你进来吧。”
就这样,一神一魔上了路。
“你想葬在哪里?”
“那儿。”锦随手一指。
翀随他视线看去,远处,一望无际的农田,麦子渐黄,想来快是收割的时候了。
“不行,在人家地里安坟不好,要不,我带你去山上?”
“不行!山上有野兽,万一把我刨出来,那不就曝尸荒野了吗?绝对不行!”
翀说了许多地方,都被锦一一否决,末了他无奈叹息,“那不如等找到你家,将你葬到祖坟里吧?”
这倒也不是为一个好去处。
锦勉为其难同意了,正想问万重如何帮“自己”寻到家人复仇,便被拎着到一树妖面前。
“劳烦请问,你之前有见过这个人吗?”
锦一把拍在翀手上,“我能站好,你少拎着我!我是个鬼,但也是个有骨头的鬼!别把我当水草!”
“抱歉。”
翀收回手,侧身挡住阳光,他再次看向树妖,“请问有见过吗?”
老树妖看着面目全非的“人”,摇摇头:“没见过。”
“好的,多谢。”
翀抬头看着树妖原身顶上的香樟叶子,笑笑又道:“请问,能给我些叶子吗,快到中午了,我这位、仁兄怕是受不住热呢。”
说到仁兄时,他明显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接过叶子又是连连致谢,看得锦暗暗翻白眼,心道还以为是什么法力高深的神呢,对着一个小树妖也这样低三下四,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呢,小仙有小仙的好啊,比如此刻,换了神,哪个肯为一个小小水鬼撑着伞遮阳?更甚委屈着神背着一个水鬼的尸骨?
问到水鬼的姓名籍贯比锦想象中用得时间少,不过一个月,还真被万重打听到了。
随后便是上门安葬尸骨,原本这个罗自骄是上京赶考的学子,被歹人抢了推入水中,那些人早年间病的病,死的死,只留孤魂残骨落在水里不得安息。
所以罗自骄在翀答应为他安葬时便心愿了结。
骸骨已经入殓,锦不好再赖着这水鬼模样,况且这副样子也太丑了!他都被自己吓了好几跳!
也不知道当初万重是怎么狠得下心牵住自己的手,都不会害怕吗?
树梢上一只小雀儿正闭着眼歇息,它身下孵着几枚小小鸟蛋,锦闭上眼,再睁开时朝翀高声嚷了一腔。
“喂!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