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吾妻山行

上古称呼与今时不同,仙侣之间不称夫妻,而是相互为承天,不论男女,皆是如此。

攘地,便是孩童的叫法。

白泽这样吼着,等同于戳着云骁的脑袋,说他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而且是蛮横、无理取闹、毫无礼数的小!屁!孩!

而蚺最讨厌旁人说自己是孩子,除了螭之外,谁说都不行。

心情越是糟糕,面上笑的弧度却越发温柔。

云骁伸手示意要拉白泽站起,在他搭上来的瞬间一把握住,轻松一扭一掰。

只见白泽四指以一个诡异的形状弯曲,仿佛冬日里奇形怪状的枯树枝子。

“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连树上的积雪都被震落,簌簌落地,声响又惊了鸟雀,一只土褐色狸子原本探头探脑在树后看两人,闻声忙不迭一溜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梅花脚印,看着格外可爱。

“我、我的手……”白泽疼得浑身冒冷汗,眼前视线都模糊了。

“真是抱歉,伤到你了呢。”

云骁盘膝而坐,双臂撑在腿上,他笑眯眯地托腮欣赏白泽头上的冷汗。

“你先前几次三番为难我大父,我这个攘地,自然是要为他讨回公道,你说是不是?”

白泽一言不发,闭着眼忍耐疼痛。

“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白泽护法,我还只是个攘地呢。”

云骁摸出短刀,低头看着白泽另一只手,本想吓唬吓唬他,只是刀子还未落下,白泽说的话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你、我若遭遇不测,螣蛇他绝对会发现端倪的!”

所以你不能杀我。

白泽忍着没有说出这句话,怕适得其反,如果惹怒云骁,凤凰涅盘之火的滋味,实在不是他能受用的。

“是吗?”

云骁抿唇轻笑,再次看向白泽,“或许吧,算了,我先回山脚下待着。”

他站起拍拍身上雪粒,默默猜测假如云卿恢复元神会先去哪。

只是一个人猜实在没意思,云骁站定回头,边抛出手中刀子又稳稳接住,边笑着问出刚才的问题。

“螣蛇他肯定会立刻赶去极北找御风算账。”

白泽忍着疼把手指掰正,冷汗迭出,他咬牙忍下疼痛,也跟着缓缓站起。

“你觉得,九尾他知不知道螣蛇就是螭?”

“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云骁眯了眯眼睛,眼里泛着浓浓杀意,他目光冰凉,“我一定会将你劈成两半。”

白泽一哽,等到云骁消失长出一口气,这才敢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螣蛇啊,你看看你生了个什么玩意儿!凤凰那样的好性格怎么没在小螣蛇身上留存半分?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云卿静静地坐在门前,仰头看着惨淡天空,院里篱笆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几日前做的冰灯已经晶莹剔透。

仿佛还能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心境却久久不能平息。

一切令他始料未及,阿花的爱慕、阿骁的转变,实在太过可怕,难道……

他看向身后久久站立的山行,是自己不该强行留在山行身边吗?

“卿卿,怎么了?”

山行走近递来热茶,雾气迷蒙中,他有些看不清云卿的表情。

“没,没怎么。”

云卿接过茶,让出一半位置给山行,倚在他肩上叹道:“只是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我不知道为什么云骁会这样讨厌我,或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吧。”

山行语气中带着委屈,“你会因为云骁离开我吗?”

云卿没有说话,放下茶杯走到院中,随手拾起一根竹子,轻松地挽了个剑花,随后又干脆利落地背到身后。

“阿行,许久没有动过兵刃了,你与我比一次?”

“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山行来了兴趣,也捡起一根木头,掂了掂重量,笑道:“你跟我比可要吃亏呢,这木头吸水,比竹子要重,打人肯定也更疼。”

云卿低头擦拭手中竹子上沾的雪,弯弯唇角说道:“输赢本不重要。”

心中愁绪无法纾解,他实在难受,仿佛一块石头堵在喉咙里,只想尽快宣泄苦闷情绪。

“那怎么行?若没有赌约,我可不淋这大雪。”

山行故意说扫兴的话,打定主意等会儿要让着云卿。

两人各自站好,云卿不想山行输得太难看,招手示意他先出招,“来。”

奇妙的暖流自丹田游走在周身,云卿暗暗寻思,莫不是元神已经恢复?

此时山行身子已动,木棍直指云卿胸口。

鹰的速度极快,但对云卿来说,还是慢得破绽百出。

只是中空之竹经不住他的力量,嘭一声裂成三截,落到地上砸出大小不一的浅坑。

紧接着,双柄蛇尾的长剑凭空出现,剑锋直指山行面门。

寒光凌冽刺眼,山行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眼看长剑就要直直刺入,转瞬凭空消失。

“阿行,我的……”

暖流流经双足,云卿身体不稳踉跄险些倒地,幸而被山行立刻接住,他紧紧攥住山行的衣袖,忍耐周身不断躁动的灵力在体内肆意冲撞。

“带我回房间,蛇尾!我要控制不住了……”

蛇尾粗长,云卿紧紧抱住山行的脖子,尾尖垂落在地,他声音带着喘息,咬住嘴唇低声道:“尾巴、你摸一摸我的蛇尾。”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晨起,雪已停。

云卿束好头发,在山行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再三保证,“我见过御风便回来,如今我元神完好,天上地下任谁都不能难为我分毫。”

语毕,他踮脚在山行额上亲了亲,安慰道:“我肯定很快回来。”

一众仙山中,北号山离极北之地最近。

踏上苦寒北地,云卿很快寻到奄奄一息的御风。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狼狈不堪,合该庆幸这里没有不畏寒冷的猛兽,否则御风早已会被分食殆尽。

“孙杳,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云卿变幻身量,玄衣袖中葱白手指握着剑柄,他说过不愿像对待魔物一样折磨御风,只是倘若对方丝毫不知悔改,那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螣蛇,不可。

御风冷笑一声,盘膝闭目坐得端正。

见状,云卿深吸口气,捻诀变出薄刃,不紧不慢走到御风背后。

长鞭将人牢牢捆住,束缚手脚的同时不忘勒在眼上。

比起危险,未知的恐惧更加容易令人心惊胆战。

云卿太懂怎么折磨自己的猎物了,螣蛇一族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

天道的警告算什么?大不了,他受着与御风相同的痛。

有时候云卿觉得天道太过死板,正如现在,哪怕天庭已经查到御风与魔族勾结,但只要御风没有坠魔,他就不能随意杀死处决御风。

刀光血影间,御风浑身上下已被血污覆盖,疼痛实难忍受。

云卿同样受刮骨剜心之痛,不动声色擦去额上冷汗,刀身拍在御风脸上,他声音不带一丝波动,“还不说吗?”

“我……我说……是、是后土皇、地、地元君。”

后土皇地元君?

云卿毫不犹豫割破御风的脸,自己脸上也跟着一疼,他咬紧牙关,厉声喝道:“说谎!后土玄女怎么可能与魔物勾结!”

后土玄女乃是掌管五谷的正神,与天下万民生计息息相关,她若是有魔物有牵连,岂非……苍生陷入穷途末路?

“没!我没有说谎!真的是她,她自六千年前找到我,教我在仙山豢养魔物,我没有说谎。”

“证据。”

“她、接触过魔物,必定留有痕迹,而且…我养的双头狼认得她!那双头狼被我藏在天玉山结界中,你若不信,你可以去上天庭找她核实。”

云卿垂眸不语,看着御风倒在血泊中进气少、出气多,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他自会带着双头狼找后土玄女核验,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先见一见玄女再做定论,不能仅凭御风一面之词。

上天庭庄严巍峨,仙雾缭绕,侍奉的仙娥皆衣诀飘飘,衣袖带风。

云卿端坐上座,垂眸盯着手中茶盏,他越是沉默,身旁站着的仙子越是忐忑不安。

“护法大人,元君她现下当真不在天上。”

副神璚华夫人轻声解释:“元君去往洛川了,您若在此等待,只怕要等上两三天呢。”

洛川?后土玄女好端端的去哪里干什么?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云卿可实在耗不起。

“罢了,等玄女归来,务必让她下凡见我。”

云卿合上手中记册,双手递还给躬腰等待的璚华夫人,微微笑道:“有劳了。”

“不敢、不敢,您请放心,我一定为您传达。”

上次与宓妃的争执的场景犹在眼前,云卿暗叹一声,如此,他还真不好意思到宓妃的地界了。

天道啊天道,你怎么就不许我弑仙呢?

反正与宓妃都闹这么僵了,干脆让洛川换一位新主,岂不妙哉?

——慎言。

闻声,云卿不由哼笑,正要同朱雀转述御风说的那些话,耳边忽而响起麒麟的声音:“速至东甘池,有要事商议。”

对着麒麟,云卿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歉意,哪怕他知道,伤麒麟的螣蛇是螭,不是云卿,却仍不自觉内疚。

“麒麟护法,许久未见,您近来可还好?”

麒麟早就从朱雀那里了解螣蛇的情况,虽有些许不习惯,皱了皱眉忍下心中怪异,将一本书悬空递到云卿手中。

“这是我这些天钻研出的经书,你把它带去凡间交予白泽,令他在帝王梦中传授此书,令天下苍生传唱,凡间中的魔物必不能忍受。”

“好,我记下了,还有旁的事要交代吗?”

“九尾最近在做什么?”

麒麟犹豫片刻,补充道:“先前他不是问玄武关于魅果树的事吗?如今玄武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你……不会把他杀了吧?”

好歹之前九尾也是螭的心上人,就算他再如何过分,万重也不能直接杀了他啊。

“九尾不见了?”

云卿如实摇头:“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还以为九尾狐守在蓝怀尘身边,没想到是人不见了。

“那等下你托白泽找一找他吧。”

云卿点头答应,眼看时间不早了,他朝麒麟点点头告辞。

归家,天色已晚。

白泽早已带着蓝怀尘守在沧茂山,一感受到云卿的气息,急忙放下狐狸恭恭敬敬站起迎接。

山行总觉得白泽不安好心,等云卿一回来便牢牢贴在他身侧,“你可算回来了!天都黑了,要将我急死!”

云卿随手将书丢在白泽怀中,笑着拍拍山行的手背,“别着急,我没事。”

换了往常,白泽必定要翻一个大白眼,然后说两句话冷嘲热讽一番。

如今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白泽也不知道为何螭没死,但想来蚺是不会在这种事上骗自己,何况,山行的记忆摆明对方真的是凤凰。

“咳咳,是啊螣蛇,我方才就是这样劝山行的,可谁让你们感情好呢,他心里总惦记你,你们真是般配啊!”白泽干笑几声,揣好经书重新抱起蓝怀尘。

蓝怀尘被这笑声弄得心里毛毛的,没忍住低声嘀咕:“白泽,你这样笑好难听啊,而且山行和云卿那么要好,你干嘛讽刺他们?”

“我……我没有!”

白泽捏住狐狸口吻,见云卿一脸阴郁,咽咽口水什么都不敢说了,勉强撑起笑脸同山行告辞:“鹰妖,我先走了啊,有情况的话千万在心里喊我,我一定立马过来!”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云卿皱眉盯着白泽方才坐过的凳子,心道要不要找朱雀看看白泽是否被人夺舍了?

“卿卿,你想什么呢?”

山行低头亲吻云卿的额头,抱人坐在自己腿上,他贴住他的脸颊轻声道:“有没有让自己受伤?”

“当然没有了,我很强的,能够保护好自己和天下苍生。”

云卿捏住山行下巴,凑近亲吻他的嘴唇,“还有你。”

“夫君,你真好。”

“你可是我的妻,我自然要好好待你。”

云卿勾起嘴角笑笑,倚在山行肩上盯着窗上隐隐绰绰的落雪,低声道:“吾妻山行。”

愿娲神佑吾妻往后一切顺遂,不受病痛,免遭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