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德行有亏
鹤鸣山的剑柄上都雕着一个字:仁。
云卿拿过云骁的剑细看,刃薄厚恰当,大约因为还未杀过生,这剑上没有杀气。
他递还长剑,越发想念自己那把以灵力所幻化的剑,说来惭愧,上次那样畅快厮杀,竟是在魔物所设的结界中。
那个“雪”,究竟是什么来头?
“阿父,我教你御剑飞行好不好?这样等我们去鹤鸣山,就不用麻烦监事长了。”
云卿点了点头,在纸上写:恐引人注目,等夜深人静,去五行山练习。
“好。”
他不想跟山行睡一起,在五行山待到半夜,本想和云骁凑合一晚,没想到回到家,山行还没睡。
“夫君,坐下喝口水。”山行递来茶水,也给云骁倒了杯茶。
扶云卿坐下后,山行又端来两桶水,“歇一歇擦洗一下,早些休息吧。”
云卿摆摆手,云骁接过话:“我和我阿父用溪水洗过了。”
山行目光担忧:“怎么能用冷水呢,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我跟我阿父不是凡人,不会轻易生病的,你少管——总之,我阿父今夜不跟你一起歇息。”
云骁拉着云卿站起来,挡在他身前直直看向山行,眼中的挑衅与蔑视丝毫不加掩饰,“说实在的,你那些殷勤,只会让我阿父觉得厌烦。”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云卿挣开云骁,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制止他说话。
哪怕夫妻两人真的离心离德,也不该由云骁择指山行的过错,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云卿拍拍他的肩,又指指东屋,示意云骁先回房间。
眼见云卿面上表情越发严肃,云骁不情不愿地走了。
云卿目送云骁合上房门,这才回身看向山行,拉过他的手捏了捏,在纸上写下:若你没有那样对阿花,我们不会落到今日这局面,妖物之间自有相处方式,我不怪你杀掉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要剥他的皮。
“你知道吗,他不止一次在窗外、门外窥探我们,我实在忍无可忍。”
云卿瞬间愣在原地。
怕云卿不信,山行竖起四指,“鹰妖山行以妖丹发誓,倘若有半句虚言,妖丹爆裂而亡。”
此话一出,云卿简直头晕目眩,手中的笔吧嗒一声摔到地上,笔须粘连的墨迹弄脏了地面。
山行沉默着捡起毛笔,将颤抖痛哭流涕的云卿揽入怀中,边轻拍安慰边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心肝肉别哭了。”
想到过去与狸子相处时的种种贴近接触,云卿恶心到极点,他不明白为什么狸子会是这样的妖?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漫长的时间中,寻着一个突破口,云卿掐紧手心,无声痛哭。
他一直以为自己意志坚强,一个能将生死抛之置外的人,还会怕什么吗?
现在他发现他错了,他怕的东西太多了。
他竟然软弱到会被幻影吓到失声,被狸子的所作所为吓得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云卿贴近山行的胸膛,拼命搂紧他的肩,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些许力量,以免自己从此一蹶不振。
“阿行、阿行。”
山行从扑到胸膛上的热气推测云卿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同样更紧地抱住怀中人,“我在呢,我在呢。”
云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被山行抱回房间时,他已经哭到精疲力尽。
脸颊被湿手巾温柔擦拭,缀泣声仍未停止,云卿拉过山行的手在掌心书写:为什么。
为什么阿花会以那样卑劣的方式喜欢他?
“不要再想那些了,乖心肝儿,都过去了。”
山行低头亲吻云卿的手指,“不是你的错,是阿花自己德行有亏,别哭了。”
他躺下圈住云卿的腰将人揽在怀中,轻声哼歌安抚,一面拍打身上人的后背,一面想要不要把阿花的尸体挪个地方。
出了这档子事,云卿整整在床上昏睡了快有一个月,山行有些担心他,吃着饭总是心不在焉盯着西屋的房门。
云骁一连几日不与山行同桌吃饭,将嫌恶两字明明白白摆在脸上,宁愿端着小碗蹲在云卿床边,也不要对着山行的面孔。
倘若能随意杀生,他一定第一个拿山行来醒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院里的柿子已经开始变红,金灿灿、黄彤彤的挂在树上,很是好看。
“阿父,你想吃柿子吗?我从监事长那新学了些法术,能把涩的柿子变不涩。”
云卿摇头:还不想吃。
他陆陆续续睡了将近两个月,总算恢复了些精神,但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云卿有些担忧不能念咒语的话,自己无法施展法术,好在天道说必要时会向他提供帮助。
山行走近递来一支新磨好的发簪,听人说桃木辟邪,可保安眠,不管有用没用,只求心安。
为云卿换下发簪后,山行坐在一旁顺手帮他揉腰,毫不避讳地亲昵着咬耳朵说话:“马上要团圆节了,咱们回沧茂山一趟吧,裴无竹和阿棠早就回山上了。”
云卿没什么意见,瞥一眼低头认真看书的云骁,想了想摇头拒绝。
他怕云骁受不住妖物的浊气,就像空嫌弃蓝怀尘那样。
“阿棠说想你了,实在不行让裴无竹带她过来?”
云卿还是摇头:不了。
他不想面对裴青棠,担心她的心思被山行看出来,一不留神惹祸上身。
“怎么?你怕我对阿棠下手啊?”
山行笑,“我知道你好,别人喜欢你再正常不过了,只要他们不那么过分,我不会同他们计较的。”
云卿不敢应这话,按住山行的手摇了摇头。
“行吧,那就我们过团圆节,卿卿,你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
山行站起给云卿捏肩,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亲,“我有好多话想听你说呢。”
这意思云卿再清楚不过,哪里是想听他说话,恐怕是想在床榻上折腾他。
他皱皱眉,掐着山行的手拧了一圈,随后施施然丢开,站起走回西屋躺下,还是需要多休息。
房门吱呀轻响,脚步声接近,随后高大结实的身躯压住凑近。
云卿迷迷糊糊间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眼继续睡,梦里他坐在马背上,沿着崎岖山道赶路,颠簸了许久,累得腿软腰酸,连身上都出好多汗。
热得他想喝水,却又说不出话,急得脸都憋红了,眼里汪着湿泪,可怜巴巴,喝了水才又沉沉睡去。
睁眼,外面的天都黑了。
云卿扭过身窝在山行肩上,手指在结实胸膛上写字:什么时辰了?
“太阳下山好久了,你饿不饿?云骁弄了饭,你吃点?”
山行端过粥菜搅了搅,反正天热,不穿衣服也没事,他就这样光着上身一勺一勺给云卿喂饭。
不安分的手在他身上戳戳点点。
山行知道云卿其实很喜欢自己的身体,他也听过他嘀咕自己长得高,更加觉得这样会使小性子的云卿鲜活真实又可爱。
“最近蟹子肥了,有道是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也该弄些蟹尝一尝,再喝上一壶酒,多少找回百年前的轻松自在。”
云卿点头,想到鲜嫩蟹肉,突然觉得面前这碗粥不够好,他暗笑自己越发糊涂,竟也学会见异思迁了?喜新厌旧可实在要不得。
“对了,九月份去鹤鸣山。”山行顿了顿,“你一定要去吗?卿卿,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全,而且还说不了话,实在不宜辛苦奔波劳累。”
云卿没说话,随手摸到山行束发用的发簪,轻轻往墙上一掷,发簪几乎完全没入墙里。
山行哑然,抿抿唇闭上嘴没再说话。
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临别之际,云卿透过掀开的车帘同山行挥手告别,心道当真是一看肠一断,若非实在不方便,他甚至想带山行一起去鹤鸣山。
“大人,我听云骁说您近来不大好,是怎么了?”
空拿出垫腕,示意云卿伸出手,还未搭腕把脉,云骁已经握住云卿的手拉回桌下。
“不妨事,我阿父就是受到了些惊吓。”
空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敌意,抿抿唇垂眸看向小方桌上茶杯,低声道:“大人若不累,空就简单解释一下此次比赛。”
云卿点了点头,挣开云骁的手,目光谴责他的失礼。
“比赛分为文试、武试和幻渊试炼。前两项是不用大人参加的,试炼的话,大人应对魔物有经验,还望多多出力,届时空会进入幻渊协助大人。”
云卿思考片刻,在纸上写:我记得镇山鹤不能一同进去吧?
“空还在派中授教心经,以师尊的身份自然可以陪同。”
云骁接过话,推茶给云卿,笑道:“说来,阿父在鹤鸣山挂的名也是教授心经的师尊,等到了山上,我便改口称您为万重师尊,可好?”
云卿眉眼弯弯,笑着点了点头:好。
洛川城热闹非凡,马车一入城便遇上一队道派弟子,身穿暗青色长袍,身背佩剑和斗笠。
云卿认不出这是哪家的弟子,看向空,目光带着疑问。
“这是俣山弟子,他们怎么来得这样迟?比赛明日就要开始了。”
俣山镇山鹤名为殊红,与空遥遥相望,彼此对视点头示好。
空放下帘子,继续道:“万重师尊先随我去客栈休整几日,五日后子时,我们再一同前往幻渊。”
云卿点头,下马车进客栈,接过空递来的道袍、发冠和长剑,弯弯唇角拱手道谢,等空出去后,他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后换上。
玄衣朱带衬得他身量修长,只是五官俊美,略显妖艳,中和了些衣服的庄重严肃。
“万重师尊,我来帮你束发吧。”
云骁洗过杯子,倒好茶水递给云卿,手已经伸出就要触碰,被云卿一躲,摇头拒绝:不用。
他照着镜子理了理长发,打个哈欠指向床铺。
困了,要睡觉。
云骁会意,合上窗户,边挪动屏风挡在床前,边道:“我师兄师姐们也来了,许久未见他们,等下过去看看,师尊您安心歇息。”
见云卿闭上眼,云骁轻手轻脚合上门离开,上楼找到师尊容思的房间,敲三下门静待。
“请进。”
“拜见师尊,离别数月,不知师尊近来是否安好?”
“我最近一切都好。”
云骁这才同坐在一旁的狄碌和洛昕行礼,“师兄师姐,近来如何?”
洛昕放下手中书,笑着朝云骁点头,“都好,你呢?怎么一声不吭下山了?”
“家里出了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师姐,明日的文试你要参加吗?”
“没事就好,我和师兄都会参加,你呢?”
云骁坐到一旁,摇头轻笑:“我学艺不精,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免得贻笑大方,会招惹监事长白眼。”
容思轻咳提醒:“慎言慎行,好了,你们各自回房休息吧。”
“是。”
走出房间,洛昕一面悄悄拉住云骁的袖子,一面朝狄碌笑道:“师兄师弟,那我先回房间待着,有事的话及时来找我。”
云骁垂眸目送洛昕离开,也朝狄碌告辞,等人进房间后,才按照洛昕的话推开她的房门。
“师姐,怎么了?”
洛昕早就从随身带着的包裹里拿出现形丹,递给云骁一脸疑色,“不是你之前让我帮你找这个的吗?说什么要对付妖物。”
她不由分说将丸药连同小盒塞给云骁,摆摆手赶人出去,“好了,东西给你了,你小心应对妖物,实在不行千万要向我们寻求帮助,大伙不会不帮你的。”
云骁愣了愣,看着掌心的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多谢师姐,那我就先走了。”
这药原本是云骁想拿来对付山行的,可现在看来,这法子实在太过愚蠢。
若对山行下手,势必会让云卿动怒发火,所以不能。
眼下看来,确实要一直容忍鹰妖陪在阿父身边了,真让人生气。
“嗯,对了,你是不是要去五日后的试炼?我这有把软剑,是我爹娘的遗物,左右我现在还用不着,你就拿着吧。”
“这不行!实在太贵重了!”
云骁知道洛昕有多看重这把剑,加上是她双亲的遗物,意义非凡。
“听话!”
洛昕板起脸,“你我同出师门,当然了,倘若这次去的人是师兄,我也会借给他,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我爹娘降妖除魔的初衷。”
“那……我一定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