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眼光

扶月楼上


季砚推开包厢门,蹙眉打量四周。


窗外阳光倾泻,清风拂面,季砚走到包厢侧边的桌子前,忽地顿下脚步。


桌上赫然摆着三个茶盏。


其中两个已然被饮尽茶水,还有一个里的茶水尚还剩下大半。


可分明……


方才从三楼下来的,只有迟锦闻和沈泠两个人。


季砚的目光一凛,回头看向沈泠,声音冷沉:“沈小姐,这多的一盏茶莫不是给孤准备的?”


沈泠瞧了眼桌上的茶盏,抬步走进去。


“殿下说笑了。”


她浅笑着应他:“这是先前我那手下口渴难耐,我才特赐她一盏茶水。方才听闻殿下前来,我和迟小将军特出去相迎,便叫她先退下了。”


“哦?”


季砚坐在椅上,手指交叠放在桌上,双眸冷冷凝着沈泠:


“可方才孤上来时,可只瞧见你和迟锦闻二人,连第三个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扶月楼整日接客无数,保不齐有些没眼色的来挑事。”


迟锦闻站在门口,侧身靠在墙上:“方才阿泠叫林笙去收拾人去了。”


迟锦闻话音刚落,楼下忽地便传来一声巨响。


他看向季砚,笑意灼灼:“这不,又丢下去一个。”


季砚:……


你当我眼瞎么?


那丢下去的分明是孤带来的金鳞卫!


季砚的脸色阴沉下去,冷笑看向沈泠:“沈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


沈泠坐在桌前,眉目清凌,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扶月楼宾客众多,您气势汹汹地带着一队金鳞卫前来,我允您搜查,但您的人足足搜了一个时辰,已经惹怒了不少客人。”


“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口碑。”


“若是迟迟寻不到太子妃——”


沈泠屈指扣着桌面,眉眼微弯:“那便请殿下将人快些撤出去了。”


“你!”


季砚正要发作,金鳞卫首领忽地出现在他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回殿下,扶月楼中没有发现太子妃的踪迹。”


与此同时,林笙也从门外踏进来,脸上沾着血迹。


“小姐。”


她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方才殿下的人强行闯入账房搜查,被属下丢出去了。”


“就是,账簿毁了大半。”


“啊……这样么?”


迟锦闻的目光看向季砚,眉尾轻挑,声音调笑:“这扶月楼里的东西可个个价格不菲,想来殿下今日这大费周章搜查一番,带来的损失不少啊。”


季砚急着去寻周姝妤,没工夫再跟两人掰扯。


他起身对着沈泠颔首:“今日是孤唐突了,劳烦沈小姐把损失的东西列个单子,孤定全数赔偿。”


沈泠站起身来行礼:“殿下客气了。”


季砚从扶月楼出去,带着一众金麟卫接着在街上其他商铺排查。


沈泠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季砚渐渐离开扶月楼附近的地界。


迟锦闻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双臂环胸:“阿泠,为了一个满嘴谎话的太子妃得罪太子,这可不像你。”


此时春阳正盛,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风拂过街角青槐上的羽状叶片,在空中晃悠着往上,被沈泠接住,在指间揉捻。


“倒不算全假。”


她看向不远处的某条街巷,胸有成竹道:“虽是说得离谱了些,但我观她表情模样,约莫有七八分真。”


“最重要的,是谁帮助她从守卫重重的太子府里逃出来。”


沈泠将手上的绿叶碾碎:“又是谁,能让当朝太子妃做他的细作,任他摆布。”


沈泠一早便看出了周姝妤的不对劲。


她红着眼眶求她时,那幅一直低着头的模样姿态,与其说是祈求,不如说是心虚。


怕是早有预谋。


南边刚平,北方又生事端,地方军阀隐隐有起兵之势。


季砚身为太子,在季珩消失后威望一日千里,大概率会被推举出去平灾。


沈清臣前年科考一举夺得状元,如今在朝堂上游刃有余,是季砚的左膀右臂,运筹帷幄,多智近妖。


北上时,季砚若是带上他,必当如虎添翼。


这个时候,便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全东熙谁人不知,沈泠这个妹妹是沈清臣唯一的软肋,若是季砚跟沈泠因为周姝妤的事对上,沈清臣难保不会跟他心生罅隙。


于是,沈泠特地没管包厢里的东西,想看看周姝妤会做什么。


果不其然,她走时果真给季砚留下了暗示。


沈泠走时,她倒给周姝妤的那盏茶根本没动。


而现在,不仅饮了小半,盏沿边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口脂。


季砚大抵已然知晓是她帮周姝妤逃跑的了。


之所以没说什么,也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心里估计已经隐隐生了罅隙。


沈泠回头,朝着林深勾了勾手指,唤她上前。


林笙乖巧走上前来,恭敬道:“小姐,属下先前派祝柏去跟着太子妃,他方才传话回来,太子妃确实是有目的地往一个方向跑,应该是赶着跟人报信。”


“嗯,叫他继续跟着。”


沈泠顿了下,俯在林笙耳畔低语了两句:“你去寻哥哥,将此事告诉他。他知道该如何做。”


“是。”


不过须臾,林笙便消失在包厢中。


迟锦闻斜倚在窗框上,明朗的凤眸弯着,瞧着颇为兴味:“阿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林笙确实是把好用的刀,难怪你当时只瞧了一眼,便直接出手相救。”


眼光好?


沈泠想起跟林笙初见的那天。


瘦骨嶙峋的小姑娘缩在墙角,被打得浑身青紫,手里还死死握着半块冷硬的馒头。


危及生命时她眼中爆发的杀意,沈泠再熟悉不过。


因为她也曾如此。


这种人,若是能收入麾下,必当是一把最利最忠诚的刀。


“确实。”


沈泠颇为满意地点头,笑着调侃他:“可惜当时你一心扑在‘林深’身上,现在后悔也晚了。”


“谁说我后悔了。”


迟锦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迟锦闻最庆幸的,便是当年死缠烂打,宁可丢了脸皮也要认识你。”


“我的朋友、盟友……”


还有心上人。


许是迟锦闻的目光太过炽烈,沈泠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别开视线。


怎么回事?她和迟锦闻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奇怪。


就像……下一秒就要互诉衷肠一样。


沈泠半天没说话,倒是迟锦闻先打破僵局。


他轻叹一声,整个人上半身压在窗框上,颇为哀怨:“说起来,今日阿泠本是跟我相约的,莫名其妙出了这么一堆事,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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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午时了。”


“这有什么,有事用完午膳再聊,也是一样的。”


沈泠拽上迟锦闻的胳膊:“来,今日请你尝尝我这扶月楼的招牌。”


迟锦闻被她忽地一拽,踉跄了下。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沈泠的侧脸,被人拽着的胳膊发烫,热意节节攀升,渐渐蔓延到脖颈和耳根。


他的声音带着些哑:“那便多谢了。”


-


南街


周姝妤身上穿着斗篷,兜帽将脸遮住大半,在巷子里东拐西拐,最后跑进了一处颇为破败的宅院。


这处宅院像是荒废了许久,四周杂草丛生,一株齐屋高的桑树立在院中,被风一吹,就飒飒作响。


周姝妤走到一处门前,听见里面又传来几声不甚明晰的咳嗽声。


听着气若游丝,像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传来些动静。


自周姝妤开始给那人传信开始,她每次经过都能在这屋子外面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偶尔来得早了,还能看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在里面进进出出,一瞧见她就迅速关上房门,生怕被她瞧见里面。


也不知是何人在这屋子里面。


想来能被那人藏得这般深,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一身风吹来,将虚掩着的门吹开一道缝隙。


周姝妤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透过缝隙往里打量。


入目所见,皆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伸出手,想要将门稍稍再推开些。


忽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太子妃,在下曾警告过你,若是你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我不介意将她挖出来当个摆设。”


周姝妤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像是有一阵阴风从她脚底灌入,冷得她浑身发抖。


“千……千银大人……”


她的额上冒出冷汗,牙齿不住地打颤:“我什么都没看见!”


千银穿着跟周姝妤一样的斗篷,整个人站在暗处,阴冷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良久,他才忽地轻笑:


“太子妃不必紧张。”


“既是您跟在下做了交易,那我绝不会动你。”


“此番前来,太子妃可是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周姝妤听他声音稍霁,浅浅松了口气。


她往后退了两步,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垂着头应他:“拿到了。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当年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讨价还价?”


千银冷笑一声:“太子妃,在下记得,当初我们的交易是您为我办事三年,我才会将您想要的双手奉上。”


“怎么,这就想毁约了?”


“我知道,这次的东西对你们很重要!”


周姝妤实在受够了这人动不动的威胁,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手指覆在上面:“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毁了它!”


“啧。”


“太子妃似是忘记了,在下最讨厌被威胁。”


他挥了挥手,暗处瞬间冒出两个人。


周姝妤手上的信被夺走,慌乱之际,只觉得后脖颈传来一阵痛楚,随即便昏然倒地,不省人事。


“老规矩,将她随便丢去个地方,让季砚继续把她带回去。”


“是!”


“顺带——”


千银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屋檐,勾唇轻笑:“把那个偷窥的小子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