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迟兄

“你说什么?”


迟锦闻蹙眉,莫名觉得沈泠这番语气格外熟悉:“我如何了?”


他不就是叫她回去说清楚婚约的事么。


做出这副模样是想如何?


果然跟她那哥哥一样惹人厌恶。


“无事。”


沈泠轻耸了下肩,起身示意身旁的侍女来整理裙摆,抬步便走。


“走吧,迟小将军。”


沈泠偏头回去瞧他:“如您所愿。”


迟锦闻双臂环胸,蹙眉走在她身后。


四处投来不少视线,多数带着戏谑,像是在等着一出好戏。


红衣少年缓步走至沈泠身边,抬眸扫视了一圈,目光冷冽。


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噤声。


迟锦闻收回视线,姿态散漫,唇间发出一声轻嗤。


他的事,还轮不到他们看戏。


山庄前院


白姣云正和迟母坐在观景石台上,相谈甚欢。


沈岳均和迟老将军则是在一旁的棋桌前对弈,一方气定神闲,一方像是输多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沈岳均笑得儒雅,伸手落下一子:“承让了,迟兄。”


迟老将军气得瞪他一眼。


这沈岳均,一赢就赢他五盘!


都不知道让着点他这一把老骨头。


沈泠从下方踏上来,屈膝行礼:“爹,娘,迟伯父,迟伯母。”


“哟,这是小泠吧。”


迟母笑着招了招手:“沈伯母上次见你还是在宫宴上呢,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啧。”


迟锦闻走上前来,轻车熟路地伸手捻起一块桌上的糕点,靠在台边的石柱前。


他把糕点塞进嘴里,侧眸看向迟母:“娘可真是会夸人,也没见你在外人面前多夸夸你儿子。”


“你这混小子!”


迟老将军拍桌而起,一双牛眼瞪着:“你娘夸你夸少了?!”


这话倒说得不假。


迟锦闻原先尚有一兄一姐,都在随迟老将军外出随军时战死沙场。迟锦闻是迟老将军和迟母老来得子,又是府中仅存的幺子,自小便疼宠娇惯了些,也就养出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爹。”


迟锦闻吊儿郎当地回看回去,分毫不恘:“我和沈泠要跟你们谈事。”


“那婚约,我们不同意。”


“趁着还没下婚书,不如早日说开,免得今后烦扰。”


只一瞬间,石台众人的面色全变了。


“迟锦闻你说什么!”


迟老将军气得满脸通红,险些冲出去,被迟母拉住:“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是小泠不同意,还是迟小将军你不同意?”


沈岳均笑意不达眼底,目光直直射向迟锦闻,恰好瞥到他眼底的一丝不耐。


什么黄毛小子,敢嫌弃我女儿?


果真是被迟家惯得无法无天。


便是提不同意,也该是小泠先说,真以为你那点救命之恩就能在我沈家面前撒野了?!


“爹。”


沈泠开口解围,声音淡淡:“我年纪尚小,也不想这么早打算订婚之事。”


“这倒也是。”


白姣云冷着脸,举起茶盏抿了口,抬眸看向迟锦闻,忽地浅笑:“衡京好儿郎众多,世家贵女也不少,这么早定下,确实是草率了,忘了问两个孩子。”


“既是这样,那便罢了吧。”


白姣云伸手出去,侍女会意,上前来扶她起身:“走,囡囡,娘带你去别处瞧瞧。你重病一年,该好好养着……”


沈泠跟着白姣云离开。


在她走前,又听见了迟老将军的吼声和迟母的劝解声,沈岳均倒是不慌不忙,看得兴致勃勃,时不时地添油加醋两句。


文官极会说话,三两句就能把事情说得严重起来。


果不其然,迟锦闻被怒发冲冠的迟老将军揪着衣领,直接赶回了迟府。


沈泠回眸瞥了一眼,正好瞧见迟锦闻离开的背影。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分明每次跟金阙说到迟锦闻,他那副表情和姿态,都不像是身外人。


她本以为他是迟锦闻的暗卫,忠心耿耿。


倒是忘了,谁家的暗卫会穿一身红衣招摇过市,又有谁家暗卫,那般胆大包天,天天擅离职守,又偷主家千金一壶的酒来饮。


“呵。”她轻笑出声。


“囡囡,怎么了?”


沈泠侧眸对白姣云笑了下:“娘,我还有事,得回府一趟。”


-


迟府。


迟锦闻一回府就被关在了自己的瑾瑜院中。


他坐在椅上,双腿交叠,看着面前的暗卫:


“迟回,你觉得你看得住我?”


“公子,将军说了,”迟回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这次势必要禁足你两个月,少一刻都不行。”


“那就试试看。”


迟锦闻摊摊手,勾唇笑道:“老头要禁我的足,不知说了多久了,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我放出去。”


黑衣暗卫没回话,走到屋外关上房门。


“哦,对了。”


在迟回走的前一刻,道了一句:“将军要属下通知公子一声,他要从你私库里挑东西出来送给沈小姐当赔礼。”


迟锦闻:!


“你说什么!”


迟锦闻起身想去推门,结果发现迟回拿了把大铁锁把门牢牢锁死。


连带着四面窗户,也皆是如此,只留下个书册大小的小口给他通风。


“哟,这回来真的了。”


迟锦闻活动了下手脚腕,抬眸瞧了眼屋顶,忖度自己有多大概率能踢破瓦片逃出去。


就是声音有些大,逃的时候得快些。


还有迟老头可能又得拿鞭子满院子追他打,总归就这么一个亲生的了,打不死。


迟锦闻纵身一跃。


就在这时,门口处的锁被人撬开。


“金阙。”


沈泠手上转着钥匙,从外面笑着迈进来:“或者说,该叫你迟锦闻?”


沈泠身后,是被迷药迷晕的几个暗卫,四仰八叉地倒在院中。


“欸,林深?”


迟锦闻看着眼前熟悉装束的黑衣人,一时不知该激动还是该闪躲:“那个……你怎么来了?”


“来问问你。”


沈泠斜靠在门框上,侧眸瞥向他:“迟小将军,逗我玩得可开心?”


不过这倒也排除了他的嫌疑。


当初在衡京传播流言的人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


沈泠:“走。”


迟锦闻微愣:“去哪儿?”


“去锦茶轩。”


沈泠挑眉:“迟小将军忘了?先前可是说要请在下喝茶的。”


“噢噢。”


迟锦闻笑得明朗。


这么看来,她是没生他的气?


那便好。


不过,她来找他就为了几盏茶?还有她是如何知晓他身份的?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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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出去再问。


人生苦短需尽欢,好不容易碰见个感兴趣的人,先别吓跑了。


迟锦闻自小便跟府上暗卫斗智斗勇,早对府中地形了然于心。


不多时,迟锦闻和沈泠便到了墙根下。


熟悉的槐树高大,枝桠延伸出高墙,和对面沈府的槐树枝叶相连。


迟锦闻三两步跳上墙檐,笑着回身向她伸手:“来,林深,我拉你上来。”


沈泠轻车熟路,跳到一半时握住迟锦闻的手,稳稳落在了他身边。


两人踏着房檐,一路跃到锦茶轩。


锦茶轩侧后方有个小门,是专为迟锦闻留的。


迟锦闻带着沈泠推开门进去,外面的人听到响动,便立即俯身过来倒茶:


“公子。”


迟锦闻点点头:“下去吧。”


“林——”


迟锦闻手指磕着茶盏,忖度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我一早便在迟府墙边等你。”


沈泠像是猜到他想问什么,伸手拿过一盏茶,声音淡淡:“我瞧见他们把你架进一院主屋,且姿态恭敬,便知道你绝不是什么小暗卫。”


“我可没你那么傻,看见什么都往‘童养夫’‘男宠’上想。”


“在迟府和你一般年纪的公子,只有迟小将军一个。”


沈泠掀开半边面罩,手指握着茶盏挡在面前,垂首轻抿。


山间春色。


好茶。


迟锦闻小心翼翼地低头,想瞧一眼沈泠长什么样子。


看不见。挡的真严实。


再低一点看看?


沈泠放下茶盏的一瞬间,脸上的布帘晃了下,迅速覆在面上。


迟锦闻只觉得眼前好像晃过一片嫣红。


被茶水润透的唇瓣,微弯的唇角。


面罩下,沈泠笑着问:“迟小将军,看什么?”


“没什么。”


迟锦闻被抓包,登时坐起身来,左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那个,你不用叫我迟小将军。”


“我们……不是朋友?”


迟锦闻的耳根有些红,像是在难为情,颇为扭捏:“不如,叫我锦闻?”


“锦闻?”


沈泠笑着道了句。


迟锦闻浑身一颤。


真奇怪。


分明周宴那几个家伙唤他时,他连分毫感觉也无,偏生这林深一唤,竟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既熟悉,又心颤。


迟锦闻的注意全被心尖上那股莫名的感觉抢了去。


丝毫没注意到——


沈泠方才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还没认出来?


那就多陪你玩些时日。


“呵。”


沈泠轻笑:“锦闻,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我……”


迟锦闻感觉自己像被对面这人下了降头,不然他的脸怎么会这么烫。


脸烫、耳根烫、连舌头也烫,半天都捋不直。


“那个,你还是别叫我锦闻了。”


迟锦闻倏地起身,走到窗边,试图吹风让自己清醒:“叫我……迟兄?”


“行。”


沈泠又唤了一声:“迟兄。”


“外边的风吹着这般舒服?”


迟锦闻趴在窗框上,一动不动,待听见沈泠的声音,弯折的脊背突然硬挺起来。


沈泠眉眼间染着笑意,手指敲着木桌,颇有节奏的响动在迟锦闻心尖疯狂弹跳:


“先回来,我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