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潘家

暮色沉沉，潘府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青瓷灯，火光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潘向国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指尖缓缓摩挲着一枚黑玉扳指，听着底下人低声禀报。

“家主，落雁峡走洪，又逢地龙翻身，武安侯的车驾被冲散了，至今下落不明。夜翎卫的人还在峡谷搜救，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扬州了。”

潘向国眉梢微动，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半晌才淡淡道：“知道了。派一队府卫过去，帮着夜翎卫一起找——到底是朝廷钦差，总不能真让他折在江南。”

那人领命退下，脚步声渐远，书房里重归寂静。

潘向国盯着案上密信，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不多时，屏风后转出一道人影，低声道：“大人，那潘明……”

潘向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茶盏碎了一地，褐色的茶汤溅在他锦缎靴面上，像一滩干涸的血。

“混账东西！”他额角青筋暴起，“要不是这个废物在益州当个芝麻官都当不利索，捐的银子连账都抹不平，能被夜翎卫揪住尾巴？倒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书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管家潘福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来。

潘向国抓起一个砚台砸在门上，“滚进来！”

潘福佝偻着腰进来，额头抵着地面：“老爷，潘明大人的妻女还在前厅候着……”

“让她们滚！”潘向国暴喝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跟着裹乱！要不是看在她们身上流着王家那点血的份上，我早叫人把她们打杀了扔出去。潘明自己作死，还想连累全家不成？”

潘福不敢抬头：“老夫人已经……已经将人劝回去了。”

潘向国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抓起桌上的密信揉成一团。纸上是王家传来的消息——夜翎卫接手殷家后续事宜，查来查去，抓了潘家的旁支，然后顺藤摸瓜找上他。

还真是柿子挑软的捏！

门外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王老夫人被丫鬟搀着走进来。她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几十年世家大族的威仪。

“向国。”老夫人挥退下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失态了。”

潘向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上前两步扶住她：“母亲，您怎么来了？这点小事不值当您费心。”

“潘明媳妇是我堂兄的庶女，虽说不受宠，到底是王家的血脉。”老夫人缓缓坐下，手指摩挲着腕上佛珠，“眼下这节骨眼上，你若将她们打出去，明日王家那边会怎么想？”

潘向国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心中说：“当然是想怎么跟我们撇清关系，顺便确保我们不会攀扯到他们身上，不然还在费尽心思地想方设法要帮我渡过难关吗？”

嘴上低头道：“儿子一时气急，思虑不周。”

“气急？我看你是昏了头。”老夫人微微倾身，“潘家与王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武安侯此行，摆明了要动我们两家根基，这个关头，你倒先自乱阵脚，把自家人往外推？”

“自家人。”潘向国压低声音，却更加咬牙切齿，“利益当前时是自家人，危难关头却不一定。武安侯遇刺，谁能说清里面到底有几方的人？可最后这口黑锅，还不是要扣在我潘向国头上！”

当初殷家威风的时候虽然不把他们当人看，可世家抱团多年，殷家吃肉也知道给底下的人汤喝，实打实的金山银山，到头来谁能说自己手里是干净的？就是四年前直接导致殷家覆灭的那批军饷，谁能说自己没插手？

北境战败，殷家所作所为天怒人怨，秋后问斩一批没砍完，砍了足足三批。如今朝廷缓过这口气，又要继续算账，连向来和稀泥的沈相都跳出来举双手赞成，怕是国库紧张，想故技重施抄家赚笔外快。

老夫人沉默片刻，忽然用拐杖重重敲地：“糊涂！你以为王家没出力？殷家倒台才几年，皇上尝到了甜头，这次是铁了心要洗刷世家。王家本就树大招风，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潘向国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仅剩的一个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那母亲的意思是，我们干脆束手就擒，坐等铡刀落到脖子上，”他声音嘶哑，“最好再干脆利落地认了所有的罪，由他们壮士断腕吗？”

老夫人将佛珠重重拍在案上，檀木珠子迸溅开来，滚落满地。

“蠢材！”她厉声喝道，眼底寒光慑人，“谁让你认罪？谁让你等死？”

她猛地扯住潘向国的衣襟，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我是要你记住——刀没架到脖子上之前，先别急着喊疼！”

火光照亮她森冷的面容：“王家传消息给我们，不是发善心，是怕我们死得太快，牵连到他们。”老夫人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替他抚平衣襟褶皱，“但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敢真让我们倒。”

潘向国呼吸微滞。

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当着他的面点燃，火舌舔舐纸页，映出“凤凰神教”“不死药”几个模糊字迹。

潘向国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截杀朝廷钦差的事居然还有他礼佛多年的老娘一份。

“若非突发天险，武安侯连落雁峡都走不出，还谈什么查明证据，”老夫人笑了笑，“就算活着来了又能怎么样。怀疑？江湖草莽间的纷争跟潘家有什么关系，不过意外误伤一个卷入其中的朝廷官员，没什么大不了。”

“铡刀？”她冷笑，“那也要看拿刀的手，够不够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