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死门2

“绥之,”别不疑眼睁睁盯着他腰间一串催命符,冷声道:“此地你比我熟悉。这净落水墓道的地质结构特殊,你要是在这里使用火雷,墓道很容易坍塌。到时候,我们所有人就算不被炸死,也会被活埋。再者,一旦引发地下泉涌,水灌进来,那更是一个都活不了。”

陈绥之听闻此言,神色未有半分慌乱,像是并不将对方所言之事放在心上,或是本就乐见其成,如何应对的话语更是在心底反复咀嚼、演练过无数回,如今说出口,自然流畅,毫无滞碍:“那就一起死啊。”

别不疑一愣:“什么?”

陈绥之体贴重复道:“那就一起死。”

“我不仅身上带了火雷,来前在净落水的各处墓道也埋下不少,所以我手上这几个一旦引爆,不只是我们会被炸死。”

他指尖搭在火雷上,拈了一下上头引线,抬眸定眼望着别不疑:“你,还有你背后的主子,都会死。”

惹不起。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穿鞋的大师兄只得目送光脚不要命的少主带着两人扬长而去。

陈绥之对墓道确实更加熟悉,几个机关翻转、暗门开合,那几人的声息一点都听不见了,似是已经离得很远。

墓道中总是只得一点亮,长久处在昏暗中,待的久了,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周折玉在一片静默无声里伸手拽住陈绥之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昏暗的光线映着他紧绷的下颚线,那双常常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压不住的怒意。

“陈绥之,”他声音压得极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去哪里找来的这么多火雷?”

陈绥之腕骨被他掐的生疼,却只是微微蹙眉。

他生得清瘦,往日周折玉看着他,觉得是寒风枝头上孱弱的花骨朵,不堪风雨,摇摇欲坠,叫人忍不住呵护爱怜,如今站在墓道阴影里却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剑,锋芒难掩,却是如此陌生。

连辩解都带着几分漠然的平静:“没来得及打声招呼,直接从三哥那儿拿的,以备不时之需。”

“好一个不时之需!”周折玉气得有点想笑,拽着他猛得按在石壁上。

陈绥之后背撞上凹凸不平的石砖,闷哼一声,却见对方突然贴近,鼻尖几乎相触,“玩火自焚懂不懂?方才那人把你打出去,火雷若是在石地上擦出火星,第一个炸成碎片的就是你!”

墓道顶渗下的水珠滴在陈绥之的眉骨上,顺着睫毛将落未落。

他望着周折玉瞳孔里跳动的暗火,忽然毫无由来地生出一股委屈。

为着他不可轻诉的心事,和原本深埋在这座阴暗的古墓里的丑事。

山庄和江湖上的人总爱背地里议论周折玉的出身,但在陈绥之看来,无论是不是陈家的血脉,他总归都是光明磊落的,跟他这样说是血脉纯正,却是兄妹乱伦生下的妖怪,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三哥知道了?

陈绥之很快回过神,偏过头轻咳,“不会有事,我注意着呢……”

“你注意着,别人打你的时候也替你注意着吗?”周折玉伸手捏住他下颚,拇指碾过他淡色的唇:“你一撒谎就咬下唇,来时究竟怎么想的?”

“我的东西放在哪,从来没有避过你,”周折玉盯着他面容上沾的尘土,“净落水弯弯绕绕,要保证一举炸毁……你从什么时候做的准备。”

陈绥之不答。

“……你不说就算了。”周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头取他腰间的火雷:“我拿着,以免你‘没注意’走火。”

“不会的。”陈绥之闪身避开。

他心想,若是叫三哥拿着,这东西到死也听不到个响。

三人继续前行,却见墓穴中又一处盛放红梅的冷泉。与之前见到的梅林截然不同,此处仅有一棵梅树,却是极为壮观。

这是株稀有的骨红垂枝梅,树干粗壮苍劲,繁茂的枝条从枝干上斜逸而出,向四周肆意延展,而后自然地向下垂落,仿若一道道红色的瀑布。

无数娇艳的梅花缀满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纷纷垂落到澄澈的泉水中。

巨大的梅树上方,有个井口似的洞顶,盛着一眼夜幕,幽深得不见一丝星光。

此时摆在眼前能出去的方法有三个,一是顺着梅树粗糙的枝干攀爬而上,二是依陈绥之所言,泅入冷泉找通向净落水外的水道,第三种就是直接用火雷炸开石壁。

“此处已是净落水最深处,石壁比墓道里要薄,不过石壁那头应该也是山崖了。”

陈绥之眉头紧缩:“净落水出入的路径不同,原本出去的地方离这里太远,我担心路上撞上‘守墓人’,只能先到这边,再想办法出去。”

墓洞结构复杂,火雷威力难控,外面既是悬崖,若火雷将石壁连同顶上地面一并炸塌,那到时候真是无处落脚。

而冷泉冰冷彻骨——不知道是不是周折玉的错觉,此处比梅林温度好似更低,陈绥之唇色冻得泛青,澄清的水面却依旧没有结冰。

壁上烛火摇曳,映得四周光影闪烁,周折玉望着冷泉中若隐若现的玉棺,一时没有回话,水面折射的光斑在他眼底跳动。

腰间鸣春涧的剑锋在寒潭边凝着霜。

他盯着水下三寸那具玉棺的轮廓,青白指节无意识摩挲着剑柄。

冷泉吐纳的雾气忽然一滞。

破空声擦着后颈袭来时,周折玉旋身的动作比思考更快。

鸣春涧格住那道银光,剑霜溅进潭水。

余光里黑影闪过,陈绥之的闷哼与奉捷的佩剑落地声几乎同时炸开。

“你——”

两道身影已坠入寒潭,水花惊散了玉棺上盘踞的微光。

剑风劈面而来。

周折玉横剑相迎,看清了来人与先前灰衣人如出一辙的装束。同出一脉,而又变化万千的浮玉剑法,在电光火石间走尽三十招,剑气削落岩壁青苔,纷纷扬扬飘落在空中,转瞬又被卷成齑粉。

这边胜负未分,那头陈绥之被人提上岸,青白着脸呛出一口水,尚未开口,便被两指并起点在颈侧,登时僵立如木偶。

奉捷伏地剧咳,喉间冰涩血腥气未散,一柄冷刃已无声贴上他脖颈,刃上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刺得人一颤。

血线在空中划出半弧。

灰衣人喉间绽开一道红,仰面栽进寒潭时,那双眼睛仍死死盯着周折玉。水花惊起的刹那,周遭几名灰衣人已如鬼魅般围拢过来,剑锋低垂,刃口向外倾斜三寸。

潭水吞没尸首的声音像一声闷笑。

周折玉甩落剑上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