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剑鞘

周折玉又又又做梦了。

梦里的视野极低,好像变成了个两三岁的小孩,拿着一截短短的木剑,矮矮地在一家朴素的乡间小院里疯跑。

屋子里有人叫他了句什么,估计是“慢点”“小心”一类的话,他没听,然后就撞到了一道红色的裙摆。

头顶落下一声笑:“燕儿。”

那女子弯腰把他拎着抱起来,周折玉视野随之变高,越过女子并不宽厚的肩膀看到她身后背的重剑,他伸手扒拉,剑柄弹到他的脑门上。

周折玉睁眼发现不知何时滚到了床边,木栏冰凉凉地贴着额头,跟梦里一般无二,他摁着头,一时间有点搞不清身在何处。

肚子却响了起来。

饿了。

周折玉一口气从昨天下午睡到了第二天天亮,从床上爬起来,全身骨头都在哗啦啦响。

床头有一件簇新的外袍,料子看着就很好,周折玉往里一摸,发现里头居然还带着层薄绒,他没看见昨天随手搭在椅背上的脏衣服,应该是被小绥送去洗了,衣服里鸡零狗碎的小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桌上。

周折玉捡起中间那根兰花簪子揣进袖子,其余都收进床底的箱笼,套了那件新衣服出去吃饭。

刚出院子,就在路上碰到同去吃早食的阿芙。

许久不见,阿芙与记忆中的模样变得不同了些,额前的刘海往两边梳拢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脑后浅粉的发带换成了群青色,见人未语先笑的习惯倒是没变。

阿芙:“每年除夕夜都要跟着我娘回家乡去,见些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说得上话的远房亲戚,这两年不知怎得,可能是觉得我也大了,我娘开始对我的亲事上心,家里七大姑八大姨隔一日就要上门介绍哪家的儿子,我实在招架不住,便借着小绥的事逃回来,昨日下午刚到,紧着收拾落叶生灰的院子,就没出门。听说三师兄也是昨日刚到,是为着小绥特地赶回来吗?”

她说话不急不缓,声音带着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悦耳动听,周折玉听着她说话,想起梦里那个女子的笑声,醒来已经记不太清,反正与阿芙是不相同的。他又想起陈绥之,陈绥之没怎么下山,身边除了净落水的仆役,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师兄师姐,两头的人加起来,统共也就阿芙一个年轻姑娘……

他一时没顾上回答,阿芙也没恼,偏脸瞥了他一眼,笑道:“必是特地赶回来的。”

吃过饭,阿芙说她带了些家乡特产,晚些时候给周折玉送点过去。

周折玉等着她上门,没想到与特产同来的还有一柄剑鞘。

普通民间男女互诉情谊之后,能赠的信物有很多,大多是香囊、手帕,有钱的可以给玉佩。而江湖儿女虽也会送这些,但往往更倾向于实用的,有实际意义的,比如宝剑、匕首、武功秘籍。

也流行剑鞘。

取自剑和鞘不可分离之意,代表深情寄托。

没等周折玉说话,阿芙先抬手止住他道:“三师兄,这是我替别人送的……”

说是一个从前跟周折玉出过任务的小师妹,得他多次帮助,心里有些喜欢他,回来比着他先前那把剑悄悄做了把剑鞘,结果后来一直没机会送出去。

阿芙劝道:“……你此次回来,她见你腰间的剑换了一把,便知道自己白费功夫,没有机会了。其实她本来也没报什么期望,就是舍不得,托我把东西给你,算是谢谢你帮忙的事,她看不见剑鞘,也就慢慢舍得了。”

只得留下东西。

周折玉又开始雷打不动地清晨到后山练剑,然后帮忙带新入门的弟子跑圈,下午打听庄主跟天霜教结亲的进度,直到某日吃饭时听阿芙说,小绥练功的时候把手腕震伤了,他才匆匆回去找人。

“你这上过药还是肿得跟馒头一样,怎么就跟没事人似的,不疼么,要不是齐长老看见,你还打算不管不顾地跟着他们下午去拉硬弓?”

周折玉捧着陈绥之的手腕,见上头伤药没抹匀,拿药重新擦过,陈绥之目光在他絮叨的嘴上一点,落到旁边从没见过的个东西上,问道:“哥,这剑鞘是你的?”

那剑鞘乍一看并不起眼,是用深褐色鹿皮包裹周身,边缘处针脚细密整齐,不凑近看几乎难以察觉,顶端和末端分别镶着窄窄一圈乌木,打磨得光滑温润,没有过多雕琢,却透着内敛的质感。

陈绥之用完好的那只手将剑鞘拿起,见剑鞘一侧用烫金工艺轻轻勾勒了一条蜿蜒的溪流图案,线条纤细流畅,若有似无,只有在光线恰好的时候,才会闪烁出微弱的光芒,窥见全貌——这一看就不是周折玉的。

周折玉将药箱放回原处,背对这边道:“别人的,暂时放在我这里。”

除非送人,周折玉很少在拿来用的东西上额外花心思,对身边物什的追求无外乎禁脏和耐用两个,就连衣柜里稍微带点花哨的衣服,都还是陈绥之挑的。

周折玉转身过来,接着道:“你别转移话题,齐长老说你自身体痊愈后就没偷懒落下过功夫,这是好事,但勤奋是可以的,玩命就不至于了吧?能说说你花一样的脑袋瓜里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吗?”

陈绥之:“你穿这身真好看。”

周折玉:“……”

陈绥之真诚道:“很衬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

他今日凑巧穿了那天陈绥之放在床头的新衣裳,是一身云雁细锦衣,淡霭色拼接白的,很浅很漂亮。

周折玉干巴巴道:“还是你会挑。”

拿人嘴短,不好意思再开口说叨了,感觉哪里怪怪的。

浮玉向天霜教提亲,请人替黄姑娘和陈绥之合八字,随后将聘礼过了女方的眼就直接送到天霜教府门上,因结亲本人及亲属就在山庄,连地儿都没挪,定亲仪式直接定在浮玉山庄举行。

周折玉白日陪同弟子下山采办,本来也打算回来吃过饭就找陈绥之问一嘴,结果又听到他受伤这事。

先唠叨过伤势,眼下才步入正题道:“你自己想好了?”

再没想好就可以不用想了。

陈绥之不答反问:“我想做什么三哥都会帮我吗?”

周折玉:“不危害社会的话。”

跟嘴里时常蹦出几个新词的周折玉待久了,陈绥之听得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他想做的跟这个“社会”没关系,跟所有其他人都没关系。

没关系,更谈不上危害。

陈绥之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委婉撒娇道:“那我今晚想跟三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