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心事
“真是不一样了。”周折玉心想。
拔节孕穗期的少年人大概一天变一个样,陈绥之的这个时期来得稍晚,却是一点水分都没掺,仿佛昨日还带着几分孩童稚嫩,一夜就褪去不少,今日再见,身形已初显挺拔,不复往日单薄,含着一点实质的神韵,卓然而立,绰约地现出一段秀雅脱俗的风姿。
天天在眼前看不出,乍一分别大半载,周折玉恍然有种“都长这么大了”的错觉。
当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周折玉看着长高了的小绥先没说话,稳重地点了个头,心里偷摸摸比了一下身高,觉得大致从下巴长到了鼻梁,然后满意地露出一点笑意,朝他伸出手:“过来,我看看。”
陈绥之刚练完剑,匆忙从剑坪赶过来,汗水都没来得及擦,晶莹地挂在脸庞,笑吟吟地望着他。
周折玉下意识在怀里摸了一下,没摸到,直接抬手替他揩去:“急急忙忙跑什么?”
“怕你走了。”陈绥之感受到周折玉的指尖从他鬓角擦过,等他放下来时,自然而然地抱住他的手臂。
关闲看了看周折玉,又看了眼清水芙蓉似的,缀在周折玉身侧的小师弟,终于想起旁边这位瓜友除了“自家师兄”之外别的身份,好在他随着年纪上来的不仅有资历,还有脸皮,并不特别尴尬,甚至打趣道:“没让小师弟见着他哪敢走?要是水漫金山,二师兄回来不得削他。”
周折玉还要去给庄主“请安”,不好站在这儿耽搁太久,关闲也是上班摸鱼赶来见他,这会儿就要回岗上去。
关闲:“下次再来找你玩,三师兄这回总要待个一段时间了吧?”
陈绥之也看着周折玉。
周折玉:“嗯,也没别的事。”
意思是没别的事就会留下待一段时间,如果有别的事了又要走吗?
周折玉去见陈庄主,让陈绥之先回去。
陈绥之轻车熟路地回到周折玉房里,想先替他收拾一番——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处处都妥帖干净,一尘不染,连房屋久无人住特有的冷清都感受不到。
他在屋里转了几圈,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衣物放在床上,然后出门打了盆热水,重新沏了桌上的茶,坐着慢慢喝了一杯。
床榻下有个檀木的箱笼露出一个角,陈绥之盯着看了会儿,走过去把它推到里边,外面打眼看不出才作罢。
周折玉进门时,陈绥之正翻着本书打发时间。
书是从屋里书架上随手抽的,满当当一架子上几乎都是游记、传记和话本,被借阅得多了,书页边缘甚至起了毛边。
这里的字比周折玉家乡那边的简体要复杂,他虽能读懂也能写,但看多了眼睛痛,特别是看满篇“之乎者也”的车轱辘话时,也就不耐烦看“正经书”,少年时就偏好杂书一点。
陈绥之看见他过来,叫了声“哥哥”,就要起身,周折玉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脸上表情很淡,看着有点累。
他扫了一眼陈绥之手里的书,按在肩上的手贴着脖子往上摸了一下他的头,低声道:“我去换身衣服。”
陈绥之乖巧点点头。
屋子左右只得这么大点,抬眼就能瞧见对方身影,陈绥之低下头,用两指从书页里夹出一朵干花书签,仔细辨别,认出是“骨里红”,又小心翼翼地夹回去,继续往后翻。
周折玉拿帕子沾水擦了手脸,然后换上床上叠好的衣裳,顿时感觉心平气和了不少——在老子那里受的鸟气全被当儿子的安抚了,心里还怪慰贴的。
他叹了口气,抬手示意陈绥之过来:“小绥。”
陈绥之搁下书,顺从地走过去,抓住他的手。
“是长高了,看着也结实不少。”周折玉脸上挂着笑,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手就很自然地从陈绥之手心里抽了出去,“——也越发张开了,我刚看见你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后山池子里的芙蓉花成精了,心想这季节也不应该啊?”
陈绥之虚握着拳头,抵在唇上轻咳一声,笑了笑,顺着他道,“三哥要看莲花,冬天是没有的,不过既然我好歹还算能入眼,那就随便看,四季都有。”
周折玉笑弯了眼。
所有做家长的大概都面临过这样一个难题——如何能让孩子不用吃苦,也能变得有出息。
这大概跟“不学习也能上清华”一样属于天方夜谭,这么明显的道理,但确确实实困扰了周折玉很久。
因为由于他的存在,陈绥之的成长轨迹与游戏里的大不相同,他这个年纪,原本早该成为浮玉的主事人,虽说不至于全全掌控,但也不会走到连婚事都无法自己做主的地步。
周折玉想到方才在堂中发生的事,脸上笑容淡了些:“你坐下说吧,我们随便聊聊天……嗯,连着骑了数日的马,我想躺躺。”
陈绥之一怔,当即按住周折玉的手,准确来说是捉着他的手腕,紧张道:“你又在外面受伤了?”
他摸不出什么名堂,距周折玉上次受伤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他难养的气血一直没补上,精力不如从前,长途跋涉难免倦怠。
陈绥之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是我劳累三哥了。”
周折玉看不得他这样蔫叽叽的,拿肩膀往陈绥之肩膀上一撞,脑袋也一并靠了过去:“路又不是你修的,又长又颠也不能怪你,腰都快给我颠散架了,要不小绥给我按按?”
浮玉的练功锻体要负重,在腰上腿上绑沙袋、铅块,然后绕着山庄跑马拉松,而顾禾川在此道上要求要比浮玉更严格,加圈数,周折玉每次都最后一个结束。
只要被小绥之见了,他必要难受许久,认真问他能为他做点什么。
周折玉闭着眼专心致志做案板上的鱼,任陈绥之把他翻过去,脸埋进枕头里,闻到一股温暖干燥的“阳光味”。
他在螨虫尸体分解的气味中昏昏欲睡,迷糊了一会儿,突然偏头问:“你喜欢黄家那个姑娘吗?”
他一直没什么动静,陈绥之都以为他睡过去了,闻言手下稍顿,垂眸道:“父母之言,媒妁之命。”
并不由我。
周折玉翻过身,陈绥之规矩跪坐在旁边,他微微弯下腰,发间小指细的一根辫子从他头上垂下来,尾端扫着周折玉下巴。
周折玉手贱也不是一天两天,指尖勾着那截发辫轻轻扯,把玩了一会儿,慢声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真的不能接受的话,难不成还能有人逼得了你的婚?”
“哥哥……”陈绥之琢磨出他话里一点道不清的未明之意,有些不确定,声音艰涩道:“你要给我做主吗?”
周折玉:“你自己做主。”
陈绥之紧接道:“做完之后呢?哥哥会帮我吗?”
周折玉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半睁不闭地望着他,可能是实在困了,眼角有些泛红,他松开手里的头发,抬手揉了一下山根,对陈绥之的话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声。
像是在说:你说呢?
陈绥之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周折玉闭上眼睡去,也舍不得移开。
他一直都是这样看着他的,也非常习惯这样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从他第一次见到周折玉的时候开始,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望着”,等着回应的目光垂青。
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得到更多?
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更多?
陈绥之心里沉寂的灰堆重新被周折玉的态度点燃,飞溅的火星从他僵直的脊背一路烧下去,他仿佛看见自己把腰弯得更低,鼻尖也能触到周折玉的下巴,亲吻着向上,最后怜惜地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三哥,”陈绥之轻轻点了一下周折玉的嘴唇,又换个称呼道:“……哥哥。”
周折玉当然不会回应他。
陈绥之轻手轻脚地下床,将他腰间搭的被子往上提,周折玉衣服的领口随之豁开一点,露出一道不同寻常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