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
周折玉被抱着闻了一路雪中春信的幽香,终于舍得捡回自己搞丢许久的脸面,到了侯府门口,自个儿从马上下来,同手同脚地跟裴诀进去。
屋里屋外摆设家什确实同过去一样,只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可供差使的下人,将热水提到浴室兑好,备齐一干东西放置在桌面上,又默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周折玉刚才丢了脸,一时半会不知道要以哪种表情来面对裴诀,只能端着一张处变不惊的稳重脸,依着安排先去洗澡更衣。
他换下身上干一块湿一块的衣衫,将自己全身都泡进浴桶里,任热水淹过头顶,冒出几个自闭的泡。
门外裴诀站在檐下,朝屋子看了一眼,回过头。
天上又开始飘雪,悉悉索索地落在院里新放的红梅上,有下人踏雪过来,裴诀解下狐裘递给他:“昨晚有人上门吗?”
下人摇头表示没有。
裴诀嘴唇张了张,像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吩咐去准备些饭菜。
待周折玉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裴诀正背对这边靠在窗边。
他那身箭袖束腰的玄色劲装已经换下,穿了身家居的宽袖袍子,周折玉心里有点可惜,暗恼先前光顾着伤春悲秋,没认真看裴诀穿劲装是什么模样,穿黑的又是什么模样,有心想将每一种样子都刻在脑子里,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昨夜打好的一堆腹稿,早团吧团吧不知丢到了哪片雪地里,不过就算没丢,周折玉这会儿估计也说不出口——马背上对人家又搂又抱,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委屈样,完了现在脸一擦,大言不惭地说“其实我是喜欢你,想来给你做上门女婿”,感觉会被打出去。
周折玉垂下眼睑,盯着桌上插花的白玉瓶,迟疑了一下,在一帮不咸不淡的开场白里挑了个最不痛不痒的,开口问道:“侯爷大清早的怎么从外面回来?”
裴诀转过身。
屋里烧着火盆,窗户开着并不冷,反而能看到院里漫天飞雪,还有火一样簇堆的梅,烧在裴诀雪白的衣袖边。
他话一出口,骤然想起意外去世的老侯爷,有点后悔,但再叫“世子”又不合礼数。
周折玉在屋里听见外面的人叫“侯爷”时,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老侯爷过世,裴诀承袭爵位到如今也有大半年,从侯府的小主人成了“老爷”,是说话做主的当家人……此刻他才惊觉“当家作主”恐怕并非什么好事。
更像是一种沉重的馈赠。
并非出于主动的选择,而是成长的必然,长辈亲人离世,故旧至交分离,这世上再没有一双可以给他依靠的臂弯,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随之埋进黄土,阴阳两隔,一去不复返。
留下的权力也是责任,这之后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无人商量,无人指导,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独自面对生活的惊涛骇浪。
周折玉有点心疼——茫茫北境边防万里,拖住了老侯爷大半生,也埋没了裴诀最后一个亲人。
却连棺椁都没带回来。
就地葬在北境,说是死后还要守着国门。
周折玉一个异乡客,深谙的国家大事只能概括为一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个凭空杜撰出来的“大盛”于他没有归属感,他对“忠君报国”不感兴趣,对老侯爷这样,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的爱国志士,为众人抱薪的舍身奉献之举,深表敬佩之余,还或多或少有点明珠暗投的惋惜。
不过大概也止步于此了。
他自己扪心自问,一人力微任重,要护国护民必然绠短汲深,再无力周全亲朋故旧安危,是要舍小求大地拿去蜉蝣撼树,还是量力而行地守着身边人——反正他更愿意护着后者。
人各有志。
但他不忍心看着裴诀步老侯爷后尘也是真的。
裴诀见周折玉神色飘忽,不知又想到哪去了,正色回道:“昨夜在宫中议事,耽搁过了落钥时辰,留宿了一夜。”
周折玉点点头,一时还没从“如何为侯爷分忧”的愁绪中抽离,不知道说点什么,还是裴诀主动开口道:“你来找我?怎么这么早,也不进门在府里等一会,好歹有口热茶喝。”
“也没到多久,”周折玉低声解释道:“今年打算跟朋友在盛京过年,想起还没登门拜访过侯爷,就趁早来了,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蹭湿准备回去换一身,就没进门。”
裴诀听他一口一个“侯爷”喊得顺畅,有点不大舒服,暗自皱了眉,心说骗鬼去吧,嘴上冷漠道:“哦,是该叫人去外面扫扫雪。”
昨夜雪下得小,路上不过薄薄一层,虽说是有点打滑,但周折玉一四肢康健的大好青年这也能摔成狗吃屎,打湿衣服,确实好像有点蠢。
此刻外面又下起雪,来势汹汹,看着就不像是昨夜那样温存,颇有要埋人的架势,一时半会好像还不会停。
“扫雪……也不急。”周折玉知道自己撒谎撒得并不高明,捕捉到空气中隐约的名为“尴尬”的气息,更是险些咬了舌头,胸中澎湃的心绪找不到出口,梗得人胸闷气短。
下意识拿目光偷偷去瞥裴诀,注意力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绷直的唇线上,沉默了片刻,听他轻轻叹出一口气,“既然你不知道说什么,要不要先抱一个?”
周折玉一怔,默默上前,抱住了裴诀。
一瞬间,裴诀什么别扭都没有了。
他伸手搂住周折玉,下巴蹭过对方肩膀,在一片清新的皂角味中准确无误地嗅到一股浅浅的花香,心想:“这么逼他干什么?横竖不早知道要他主动说点什么‘真心话’比登天还难?反正既然他能想通回来,我也绝对不会再让他走。”
周折玉:“我很想你。”
没等到回应,周折玉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道:“拜年摔跤都是乱说的,我就是想见你……我昨夜就来了,在你院里的树上坐了一夜,没等到你,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等不到呢。”以为是我想通得太晚,来得太晚,时光和机会俱不待人,所以见不到你。
甫一开了这个口,像是打破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壁垒,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奇妙感觉,那些在心底翻涌无数次的言语终于找到出处,从善如流地淌了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周折玉埋在他肩头低低吸了一口气,“从前我总觉得,有些话不必说,顺其自然就好……顺其自然不能得到的感情就算命里没有,强求也难有结果,反倒累人累己,平添恩怨,不如暗自藏在心里。要是对方正有此意,便是水到渠成的好事,这会儿言语倒显得轻浮,不如行动可靠;若是不成,面上没有撕破,总还有留着回旋的余地,在心里做个念想。只要想着有这种‘可能’,便觉得再难再险的路,刀山火海……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我一直这么想,”周折玉顿了顿,“能跟你做朋友就很好,只是跟你说说话我也很高兴,要是在你心里有一点点位置,就算是手指头戳一下那点痕迹,我也知足。”
裴诀后背鼓起的衣袍被人紧紧攥住,攥得人心口也跟着发紧。
“后来就不行了。”
周折玉攥得指节都微微泛白,继续道:“人或许就是有劣根性,总想着‘更好’或是‘更进一步’,容不得半点退步……真的进了这一步我才发现,我也是受不了‘回到起点,从头再来’的,我回不去,也担心没有‘再来’的机会。”
就算违背良心的事能抛了良心天天干,趁火打劫的狗屎运也不是每天都能踩。
“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在益州之前就喜欢。趁人之危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有私心,你不必顾及你我之前的交情和所谓的恩情,委屈自己,要打要杀都随意,只一点我想问清——”
他从第一句“我喜欢你”时就抬起了头,握着裴诀的手摁在自己胸膛上,言真意切地表达着“你不信就问问我的心”。
手下传来的心跳如他目光一样热忱。
裴诀听他一字一句道:“——你当时出言叫住我的时候,照夜节屋顶上吻我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就算没有‘风月鉴’,我不在的时候,你白日里、入睡前会偶尔想起我吗?”
喜不喜欢。
会不会。
裴诀嘴唇微动,对面那人却像是听不得他开口,犯规耍赖地突然探头亲上来,要堵住一切可能不好的,不想听的话。
裴诀当机立断伸手捂住凑过来的唇,甚至头也不自觉地微微往后仰了一下。
周折玉眼睛倏的红了。
裴诀端详着他欲哭不哭的脸,认真道:“你前面自顾自说了那么多,我可一句都没打岔,轮到我怎么一句话都不让说了?”
捂在周折玉嘴上的手缓缓下移,裴诀沿着手背边沿一点一点轻吻露出的地方,在周折玉屏住呼吸的无声里,贴着他面轻声笑道:“就连一句‘我也想你’都不让人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