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照舟师 作品

第127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从城东的碧云轩到武安侯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盛京城。

周遭灯火落到近前,又飞快往后褪去,忽明忽暗的一条道上只有耳边急速的风声。

街道巷口的布局跟一年前没什么两样,青砖黛瓦墙头上花枝斜探交横,晃荡着飘落到肩头发梢,轻盈地跟着走远,去找那个会伸手拂落的人。

周折玉揣摩了一肚子话要从心窝里往外掏——煽情的话他不会讲,临场发挥总怕怯场,怕近乡情更怯,怕词不达意言不由衷,总之不能妄想他起什么口才上的急智,必须提前打腹稿,以免像临时被点到主席台上国旗下讲话一样,只能干巴巴地背一套学习理论,困倒底下一片师生,用那位已经记不得名字的同桌的话来说,就是白瞎一个给老班长脸,给自己装逼的机会。

他决定首先要道歉。

感情这档子事,无论是两厢情愿还是一厢情愿,总归不是小裴的错,他癞蛤蟆吃完天鹅肉一点感恩戴德的回报都没有,提起裤子就跑,居然都没被打死,可见裴诀心里还是有他。

他也喜欢裴诀,不是那种置身事外般对纸片人的喜欢,而是日复一日的,日积月累的特别特别的喜欢。尽管他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量变转为质变,或许是成年之后在封陵逸满楼久别重逢,见他的第一面。

又或许是还在紫云峰的时候。

不过那时的裴诀还太小,纵使身姿和形貌已经大致脱离了孩子气,思维与言行跟他们那时代真正十四五岁的初高中生更是相去甚远,但年纪毕竟摆在那,只有丁点大。

周折玉不好意思提这个,不敢讲一见钟情,显得有点禽兽,只能按下不去深想,恐怕是刑,还是从别的角度打动裴诀好了。

从直抒胸臆到婉转柔情,周折玉在“君心还与我心同”与“似此星辰非昨夜”间艰难抉择,一会想“思君如明烛”,一会又冒出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乱糟糟的一通先人名句齐齐涌发,像临上高考语文考场前,在警戒线外等待的时候,脑子里的各种典故打群架,一时半刻排不出个先来后到。

他心觉裴诀能喜欢他最好,就算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还可以努努力,争取让他喜欢,反正武安侯府现在没有女主人,什么婚约娃娃亲都是没影的事。

裴诀也没有心上人,只要他心里空着,暂时没有周折玉他也能理解,可以忍受,一切都来得及。

千错万错都怪在他被猪油蒙了心,没有早点想通,不然去年就该开启他的追心上人大业,不白耽搁一整年,没准这会儿都该成了,运气好的话,现在过他们恋爱一周年也说不定。

裴诀身份敏感,不好叫别人知晓他们的事,周折玉虽为江湖草莽,也绝对不是不懂变通,胡搅蛮缠之辈,见不得光,只做他背后的男人也可以。

他如今家产有一点,身手有一点,脸也有一点,比不得侯爷貌美如花,身份贵重,但其它的也还有长进的空间,可以再接再厉。

朝中重臣跟江湖门派扯上关系不大好听,好在浮玉的身份于他都是虚名,他又不是真的“陈晏平”,等绥之再长大一点,他就把手下跟浮玉沾线的能用的人和势力都交给他,连同鸣春涧,总归都要还给陈家。

然后跑到武安侯府上做门客,做“女主人”,做周折玉。

只一点有些麻烦——绥之受弱症拖累太久,根基孱弱,经脉拘挛,于习武一途,实在难有作为,况且他性情温和,为人亲近有余,威严不足,除却一身陈氏血脉是铁板钉钉,却也没有使他人望而生畏的退敌之能,总叫人担心日后镇不住浮玉那帮倚老卖老的长老。

还是要想点别的办法,在问题解决之前,只能劳累自己先两头跑着。

周折玉点点头,在心乱如麻中,抓大放小地理出一片人生规划,目之所及终于清晰得有点“坦途”的样子了。

他把身法提速到最快,心焦火燎地赶到侯府。

周折玉没有惊动门口的守卫,仗着自己轻功卓绝,直接翻墙头跃进去,轻飘飘地上了屋顶。

武安侯府上留守的大多是老侯爷时候的旧人,如今都成了一帮老仆,眼花耳聋,在府上不知是伺候主人家还是等着主人家给养老,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兼之主人爱清净,年末府里也不曾热闹半分,这会儿都早早入睡,只留了几盏风中摇曳的灯笼,寂静得一丝人声也无。

周折玉轻车熟路地进了流淇小院,各种草木景致一仍旧贯,恍若昨日。

此间主人却不见踪影。

他默不作声地将侯府里里外外巡了一圈,最后回到院里才露尖的玉兰树上。

夜里静静下了场雪,不大,青石板上只铺了眼皮似的薄薄一层,淡金色的晨曦穿过白雾落在雪上,剥去虚假的一段暖色,微微反出冷光。

周折玉垂下眼,缓缓跳动的一颗心沉到雪地上,刺目的雪光与黯淡的晨辉互相交织,冷得几乎薄情寡义。

他一夜没睡,脑子却格外清醒,手里拎着起边揭下来的假人面走出青衣巷,迎面有人骑马过来。

背后青衣巷中居住达官显贵者甚多,周折玉想也不想,低头靠边让开了路。

双方几欲擦肩而过时,骑马路过那人忽然猛地一把拉住缰绳,精准地停了下来,拦在周折玉面前。

周折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一眼就怔住了。

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上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身穿一袭玄色劲装,外罩雪白狐裘,与天地苍茫雪色几乎融为一体,不带丝毫暖意,反而像披着一层薄霜。

他微微低头,晨光照在他一侧的脸颊,映雪似的仿佛把周围的雾天都照亮了。

周折玉喉咙轻轻动了一下,见他高挺鼻梁下,薄唇轻抿,上头乌黑的眉尖也蹙了起来。

那人目光如霜似雪,在他周身刮过数回,周折玉只觉周遭寒气更甚,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心中却撩起一团来势汹汹的火,从雪里活过来。

心甘情愿由人放肆打量。

来人将他全身上下看过三遍,皱眉道:“怎么只穿了这点?脸都冻青了。”

周折玉盯着他脸,无声吐出两个字:“裴诀。”

裴诀下意识抬手摸向狐裘系带,顿了一下,突然勾腰揽住周折玉腰身,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拉上了马,手臂顺势一收,将人紧紧圈在怀中。

他将周折玉往怀里带,扣着他后脑按在脖颈那一圈白毛上。

这个姿势太奇怪了,有种说不清的别扭,周折玉却什么都没说,弓着肩背,“乖顺”地贴在他身上。

后脑的手顺着脊柱滑下,在腰间停住。

周折玉感觉裴诀低头蹭了一下他,也可能没有,只是贴着他耳边说了句:“抱紧了。”说罢,轻夹马腹,朝着来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