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翠微

千里之外的锦城尚且百废待兴，注定过不着个热闹年。

盛京却全然不同。

年关将至，京中街道两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金阙熙大道地段寸土寸金，前些日子关了两家相连的店铺，听说都被同一个老板买下，要打通做个大生意。

上一次听说这样的话还是前几月含英阁开业，阁中奇玩花样百出，如今都成盛京顶流。前些天展出个什么万花筒，真是稀罕，不过竹筒大小，却内藏乾坤。眼睛凑上去，只轻轻一转，里头那五彩琉璃、精美碎花便灵动起来，瞬间拼凑出千万种景致，真像一头扎进了梦幻仙境，叫人看不过来。

京中少爷小姐抢破了头，还闹了不少笑话。

众人翘首以盼多时，火红的幕布终于被撤下，露出三个大字——翠微坊。

竟是个卖糕点的！

这条街上好些铺子的掌柜今日都来凑热闹，连醉红颜的林掌柜都在场，簇拥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上去剪彩。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炸碎的红纸如红雨般飘落。

店门大开，里头展柜罗列整齐，每条柜台上竟都雕着块毫无杂质的透明琉璃，一如含英阁所出名叫“玻璃”的物什。

一位身着锦袍的少年拉着身边的同伴耳语道：“真是大手笔！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琉璃！我的个乖乖，这得要多少钱，卖多少点心才能挣回来啊？”

“是玻璃不是琉璃。”同伴嘴上纠正道，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柜面，“上次叫你去含英阁看，你非说早上起不来……这东西比琉璃还是便宜一点的，不过含英阁那几块不是都被王、潘那几家一口气买去了么，怎么这翠微坊里还能得这么些齐整的大块，难不成两家背后真是一个老板？你方才看清那上去剪彩的人长啥样了吗？”

“没看清啊。”少年想了想，只记得是个年纪不大的。

他目光看向玻璃下各式的精致糕点，大多是盛京城从没见过的新鲜样式，就是往日吃过的，这里的看着也不尽相同——格外香甜好看。

“管他呢，如果真是含英阁的老板新开的铺子，想必就是卖火烧也一定比别家卖的好吃，我们且先尝尝……欸！快点走，这么多人！要把试吃的都抢完了——让让！让让！”

偏生今日偷溜出门没带家仆开道，只得当即扯着同伴一条胳膊挤进人堆中。

店门外的舞狮队伍在阵阵喝彩声中欢腾跳跃，吸引一波又一波的人驻足围观，最终被里头糕点的香甜引诱，纷纷往铺子里进去。

而原本站在门口的主人家不知何时离开，背对着纷至沓来的来客，锣鼓声渐渐地远了。

——

临时去了趟锦城，看着没耽搁多少功夫，回程的路上却是紧赶慢赶，周折玉甩了莫生非先走，到盛京城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就到金阙熙大道去。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周折玉从诗仙的诗里点了“翠微”两个字给铺子做名，自觉从前世带来的，还记得的点心方子，算是来路模糊记忆里一点苍苍茫茫的青翠山色，给这个世界留下的甜。

在夜夜扭曲的碎梦中，他敏锐地捕捉到有关前世之事出现得越来越少，白日回想过去同学的名字也大多记不清——这很正常，他穿到这里时九岁，如今二十三，十四年都过去，要记住那些校园里并无实际交流的点头之交确实不容易，不过与他初中同桌三年，高中同桌三年的那个人周折玉居然也想不起名字。

实打实的前十八年眼看就要成触手可破的镜花水月，周折玉只好蚂蚁搬家似的往外捞，将所有还记得的，开始模糊的，都通通往外拿，不让它们一并打包成了年礼，送还回去。

林渌知道他对这家铺子上心，招呼他上前剪彩：“公子，怎么突然发愣呢？是有些困乏？要不还是待过了这早就回去补觉歇一歇，晚间等莫生非和赵公子一并到了，我请客做东到碧云轩去聚？”

“赵于理什么时候到？”周折玉接了剪刀在布带上一划，欢呼声、鞭炮声应带落而起，他抬脸对阶下人群笑了笑，往旁边让开，自有管事、伙计接替，引着来客往里去。

林渌跟着他往外走，“午时应该就到了。公子昨夜赶路劳累，恐怕还没来得及找落脚地儿，不如先到家里睡一觉。赵公子来我就先邀他去莳花馆听曲，反正必会招待妥当，不叫他来吵你，想来赵公子有美姬佳人在侧，估计也记不起没有露面的公子！”

他们共事许久，看来也了解对方颇深，周折玉挑眉在林渌那张促狭的笑脸上扫过，也弯了弯眼：“好，你多点几个正红的角宽慰，届时等我睡醒，再去跟我们赵二公子赔礼。只是‘醉红颜’客似云来，林掌柜日理万机，不好耽搁时间领我到贵府上去借宿，我还是自己找地儿睡吧！回见！”

林掌柜近日水涨船高，固然是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霸总一个，“贵府”却仍是当初胡同巷尾里的小院子，至多不过添了两三个洒扫做事的下人，住着芸娘和阿宝俩“妇孺”，林渌不在，他大白天上人家里睡觉合适吗？

周折玉溜得极快，一晃身没入人群，林渌抬手来不及拉住他衣袍，眨眼人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个江湖高手一入人群，便如鸟归林，鱼入水，任林渌一双凡眼看花了也再找不出丝毫影子，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