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想老婆的第N天
莫生非平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到心思难猜的,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宁愿不说话也不会去触别人霉头。
好不容易多次嘴,一举拍到马腿上。
周折玉根本想不出自己娶妻生子会是什么样子。
他兢兢业业,按部就班地过好了从前十八年,那时候说这些还太早,但若是没有意外,或许往后的人生轨迹也不会偏离普通人的行道:读大学,找工作,跟人交往,步入婚姻,不过他未婚未育家里却有一群嗷嗷待哺要人照料的小孩,并且没有分家挪窝的打算,想来结婚应该不大容易。
哪怕现在……就是他愿意,也得有人点头啊。
周折玉气得翻了个身,白日毕竟舟车劳顿,没多久就睡着了,甚至还又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既不是朝七晚十在学校上课的学生,也不是什么钟灵毓秀之地的门派师兄,而是个码头扛大包的穷小子,早婚早育,没上工的时候就在家里带孩子,背上一个刚睡着的,怀里一个没断奶的,手上还牵着一个跌破脑袋的,正在嗷嗷哭。
他另找了条背带将小的系在胸前,空出手去翻伤药,一边对哭着的这个数落道:“叫你一天少在外面疯跑,一会儿摔了一会儿磕了,爹一天才挣几个钱?紧着你娘的中药和小弟小妹的米糊都不够,还要腾些出来买治跌打损伤的药。别哭了,等会把……吵醒了。”
“疼、呜……”哭的声音小了点。
周折玉擦了他头上的血,将药草嚼碎敷在伤口上,听他哽咽着小声说:“我、我没乱跑,呜,我就是想帮人跑腿挣点钱,让、呜呜,让爹不这么辛苦。”
周折玉心说:得了吧,那几个铜板还不够你买药的。到底没说出口。
那小孩又道:“这样娘也、也高兴些……”
哦,对,他还有个家道中落被强讨来的老婆,身子本来就不好,生了孩子后更甚,是个治不好的药罐子,平日对他们一帮大的、小的讨债鬼不怎么搭理,对周折玉这趁火打劫的草根土匪更没好脸色。
果然,方才的哭声闹醒了屋里睡着的人,里头传来咳嗽声。
周折玉把背上睡的那个放下来,让大的这个抱到床上去,自己将灶上温着的药端进屋,对床帐里的人道:“起来喝药。”
别人不待见他,他也就不常往人跟前凑。
屋里有股香气,清清淡淡的,有点冷,床上那人一直没动静,周折玉怀里的婴儿先哭起来,他端着破瓷碗,手忙脚乱地拍了拍。
床上孩子她娘道:“吵死了,滚出去。”
周折玉心想:“感情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将药碗往旁边重重一搁,语气生硬道:“囡囡自生下来就没喝过一口奶水,你发脾气也有个度。”
想起此人不知是强娶还是强买来的,他心里又没什么底气,胡乱将缠在腰间的背带解开,把婴儿往帐子里一递,弱道:“你不喂奶水……好歹抱抱。”
“奶水?”那人低笑一声,“我一大男人哪来的奶水?”
周折玉恍惚掀开帐子,除了一头落花流水般披散下来的乌发,那人几乎全身雪白,面容俊美若仙,清冷绝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含笑道:“看清了吗?”
周折玉的心陡然一缩,登时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
翌日一早,他们便启程离开。
绕了远路歇这一夜耽搁了路程,如今又没同行的孩子,周折玉便跟他们一起骑马,这样一来,速度赶原先快不少,不过“小雪”,就到达了第一处地方。
他从庄子出来就换上了“周平”那张脸,也不以东家身份出行,反而抱着剑跟在莫生非后头,像个专门请来的护卫打手。
这样去了好几处。
新铺子、作坊的管事也不知道他,当着周折玉的面尽热情招待莫生非,搞得莫生非如芒在背,走两步就总想回头看一眼周折玉的脸色。
特别是有人偷偷送孝敬,还没背着旁边站桩的护卫时,莫生非简直尴尬得一个头两个大,将人好好敲打了一番,回拒了。
新落成的这些个铺子往日就是莫生非在带人跑,所以才总是天南地北地落在外头没什么时间回去。周折玉一路看各处卖书卖酒卖胭脂的铺子、作坊经营运行都不错,管事的、做工的、打杂的各司其职,没有偷奸耍滑之辈,明白莫生非在其中的劳苦用心,其实并不太将个别太会做人的管事送的一点小小孝敬放在心上,就是莫生非收了也没什么关系。
水至清则无鱼。
再说他还没收,更无可指摘。
到了蜀中的地界,官道旁有一家支着棚子做生意的茶寮,檐下风铃在寒风中轻响,与炭火上茶壶的咕噜声交织。天太冷,过往赶路的行客长途跋涉,在这儿歇歇脚喝点热的,内里只有两三张桌子,人却不少,手下人眼疾手快地占据了一方小桌,招呼周折玉和莫生非去坐。
周折玉刚坐下,就听旁边一桌上有人说道:“这次锦城可真是遭了大难,先是从前那么大一个戚家说倒就倒,紧接着又遇上时疫,封城好几个月,城里的日子怕是苦不堪言。”
“可不是。”另一个行商打扮的男人灌下一口热茶,皱着眉道,“听说那疫病奇特得很,感染者全身溃烂,还找不着源头。城里每天都死人,隔几日就把尸体集中起来烧一次,冲天的大烟隔着几百里都能看见。夏初我还正好去过锦城一趟,本来想凑凑戚老寿宴的热闹多留两天,结果家中出了点事没留成……幸好没去!”
前面那人摆摆手,附和道:“是啊,哎,好歹是挺过来了。”
那两人低头嘬茶,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人不由跟自己的同伴道:“……这次朝廷的人倒是来得快,也算起了作用,一到锦城,就把各方势力协调得妥妥当当,组织人手封锁疫区,安排郎中诊治,又开放粮仓稳定人心,没像以前那些搞出个什么乌烟瘴气的官民对立耽搁事,这事办得这么好,回了京肯定要升官。”
“要真是这样有本事,又一心为民的大人升官,岂不是好事一桩?不过我怎么听说,治时疫的方子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研究出来的?”
“不算名不见经传。”行商闻言解释道,“救人的老者是城中益源堂的大夫,姓荀,前些年在蜀中有些名气,只是如今大部分时候云游在外,不在堂中坐诊,认识的人不多罢了。”
问话的人年纪不大,腰间别着把细长的剑,听见有人回答,转头冲行商笑道:“原来如此,多谢解惑!……那除了这位荀老大夫,其他几人都是些什么来历?”
那行商多次出入锦城,对城中医馆有些了解,却对江湖中其他事不大清楚,先前跟他搭话那人倒是说得出:“我记得说是有个肩绣青竹纹,腰悬安神香的年轻后生在城中斡旋奔走,安置病患,也为那张‘千金方’提了不少好意见。此人生得那叫一个风姿卓绝,眉间还有颗红痣,我当时一听到这就想起来了,这不沧浪门从前的小少主吗?现在都该叫掌门了。”
自从前几年沧浪门的掌门及夫人双双陨落,这个门派就开始深入简出,江湖上很少见到出来游历的弟子,至于那未及弱冠就被赶鸭子上架的少主,更没多少人在意——少年的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听说本家掌法两层的功力都没有,当掌门?说出来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这笑人的纨绔掌门几年没有出现在人前,众人都以为他被爹娘突然丢下的“身后事”压死了,没想到别人不鸣则已,一鸣就整了个大的。
世上只有锦上添花和落井下石两种理,没有见谁莫名其妙泼冷水的,所有人都是一把望风而动的墙头草,哪边吹哪边倒,纷纷赞扬起傅家那少年英杰,后生可畏。
周折玉一行人就着千篇洋洋洒洒的赞美词吃完带的干粮,放下茶水钱,悄然而去。
周折玉上次到锦城的时候,正值槐树开花。戚家庄满庭花束洁白如雪,从翠绿的叶间垂下,如玲珑的玉坠,又似串串风铃,在微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城中街头巷尾热闹得沸反盈天,几十年老字号的包子铺外排起长龙,老板一掀蒸笼,所有人就在漫天的雾里伸长了脖子,诱人的香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又陡然变成腐朽的药草味。
鳞次栉比的屋舍十室九空,街道、房屋前后依稀可见石灰粉末,木板、竹子等搭建的临时隔离设施还没拆完,益源堂外有人在清理药渣,莫生非上前询问,得知主人家不在城中。
莫生非:“还要找吗?”
周折玉摇摇头。
留了几人打理城中萧条的铺子,他们没歇夜,当天折返,往盛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