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南下

芳芳等周折玉睡下，才掩门出去，赶着在他哥晚饭做好之前，把她“借给”周折玉那匹心爱的同名杂毛马洗刷一遍。

兄妹俩做好饭，他还没起，芳芳在门前探头探脑，犹豫着要不要叫起来吃了再重新睡，被他哥一筷头敲了回去，没看见屋中帐子半遮的床上被梦魇住的人。

叶度留出一份饭菜温在热水里，保证夜里无论什么时候起来吃都还热着，就赶忙回去收拾行李，以防家里那个又把衣服团都成球揉进包裹。

第二日早，来接俩人的正是先前周折玉找给沈寄灵的“车夫”，瘦高个，眉毛杂乱，眼窝深陷，眼角微微下塌，打眼一看像个备受欺凌，没什么精神的老实人，却是林渌手中得用的二把手。

名叫莫生非。

早上周折玉没出来在外头露面，几人拿不准他起没起。

莫生非在院里等了一会儿，还是叫叶度进去看看：“北境乱的厉害，就是明面上没人起纷争，暗地里因为这样那样阴私下毒手的也多如牛毛，东家这次匆匆走了一遭回来，别是又受了什么伤……”

叶度闻言便往里去。

芳芳原本靠在木栏杆旁边悄悄打瞌睡，听见“受伤”两字，脑子一下清醒不少，“受伤！东家受伤了么？”

莫生非：“不知道，东家昨天回来的时候，你们就没有多留意？叫你们来是来给东家办事，眼睛好歹机灵点……东家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受了伤都是自个疼着，连个屁都不会放。你不去嘘寒问暖，还擎等着他来主动告诉你？”

芳芳睁大一双无知无畏的眼睛呆了呆。

叶生非扫了她一眼。

虽然自家老板从未承认过，但他多年在外摸爬滚打也不是白混的，自然知道东家背后的身份，诚惶诚恐之余难免惊喜——这年头出来混，谁不想有个靠山。

因此，莫生非对这老板正经交托到自己身上的第一件事格外上心，趁着叶度去请人，跟这看着就不大会来事的丫头絮叨道：“我们东家仁义，既然买下了你们，不说往后大富大贵，吃饱穿暖还是可以的……你们要懂得知恩，东家想将你们送去认点字，读几本书，然后学个额——”

周折玉原话是：“日常交代点活……他们年纪不大，不用着急安排太多事，先带着认些字，读读书，能明理晓事就行，往后若是他们自己愿意学点什么，就学，绣花还是经商都没问题。”

莫生非琢磨不出这到底是买回来的奴隶还是祖宗，若不是周折玉年纪不大，他都要怀疑这圆脸的丫头是他失散在外多年的亲闺女，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卖身过来还有主人家给学上！

莫生非没嗝巴出个“学什么”，反道给自己嗝巴出了一把“时运不济”的辛酸泪。

没容他多感叹，叶度急匆匆回到院里，一见人就张口道：“屋里没……”

莫生非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有人从大门外进来，看到院里围成圈的人，奇怪道：“不是早就该上路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院里没走？”

周折玉目光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心说：怪了，难不成出门还要我放行？还是有啥事要特意来找我打个招呼？

便对莫生非道：“什么事？”

莫生非见他只着了两层单衣没穿外裳，走近两步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还带着冷冰冰的水汽，霜打一般冻得人心底一个激灵，他目光下意识往他肩上飘：“啊东家！这都入冬了，洗漱怎么不叫人烧盆热水再去，这么冷的天，京中怕是都要酝酿着下雪，习武之人身体好些也不是铁打的，何况您之前的伤怕是还没好全……”

不知道抽哪根筋大早上爬起来洗冷水澡，看样子还洗了挺久的东家面无波澜，脸色丝毫未变，平静得像他们第一次见面，莫生非在门外听说带去的大夫医术不精，不敢上手掏他肩膀里的箭头，东家咬牙自己拿刀剜出来，缝了许多针，不过一时三刻就叫他进去。

尖刀、针线，看不见一点白的绷带和血水盆流水似的端出去，莫生非眼尖看见托盘上造型奇诡歹毒的吹箭，边缘倒钩每一处几乎都带着碎肉，全都“不白来”。周折玉绷带外披了件玉色的衣衫，浅淡得与周遭冲天的血气格格不入，他靠坐在床边，对惊恐不已的莫生非道：“不好意思，有点乱。”

一如此刻，平和道：“没关系，不碍事。”

莫生非心中发毛，莫名觉得这冻霜一样的冷意下或许有一道不亚于那日开刀缝针的伤，且不便于围观，只好将想劝他回去加件衣服再出来谈的话咽下，公事公办，把林掌柜之前来信，请他跟莫生非同行视察新开的铺子、作坊一事又提了一遍。

林渌在惯常定期给周折玉写工作报告的信上说过几嘴，说东西卖的太好，早就计划在盛京之外各处选址开分店和作坊，在锦城那会儿见到的还属于前头一批，其它的到如今才真正全面贯彻落实，邀周折玉这个大东家赏脸去逛逛。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林渌表面上还是京中一间小小胭脂铺的掌柜，实则手下要替周折玉打理的产业颇多。除了早期受周折玉指点的方子，后续两人来往信件中又零零碎碎添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周折玉在推陈出新的制物方面格外大胆，动辄默出些异想天开的法子来探讨，饶是林掌柜见识过人，每月也总有那么几日想要以下犯上，撬开老板的脑子看看“这玩意怎么长的”。

……反正就是长得很好。

让林掌柜打理的铺子日入斗金，早早过上了“从来没碰过钱，对钱没有兴趣”的日子。

金山银山堆在那里，分量好像都不及此人当初一句“结草衔环，以报大恩”更重。金钱上的大小事不要周折玉操心，也必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去向，纵是哪次周折玉有事没回，他也要写，间或夹杂几段家长里短，累月积攒下来，跟陈绥之的信争宠似的，都能垒在一起比大小……好在信都走周折玉自己人的渠道，谁的都不怕丢。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就是周折玉总拿“你说了算”鼓励他，新铺子落地，林渌依旧总想要过他的眼，好像没有他去踩了脚印，赚的钱就是来路不明似的。

周折玉略作考量，还是决定去一趟。

“那就收拾了东西一起走，”莫生非笑道，“我们顺路送这俩娃子去庄子，那儿早先请好了先生，就等着他们去开课……然后我们继续南下，肯定还赶得上翠微坊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