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遛遛

周折玉虽是一路往关中走,实则脚程并不赶。

一来顾禾川这些年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有事,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周折玉眼前,也不会在固定的地方待太久,此刻赶回去也见不着。二来先前清极观之事在他心里留了个疙瘩,他不大想回去看浮玉山庄那一屋不知善恶的长老臭脸。

要不去蜀中找傅秋宵玩呢?

周折玉抛了抛手中指头大的灰枣,听隔壁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的两妖精又开始重返战场。

去还是不去呢?

他歇了不远万里去逗沧浪掌门的心思,掩耳盗铃地在身边朋友、师兄弟上转了一圈,蒙着眼睛哄鼻子道:“傅秋宵不知怎么要跟着小和尚游历,金刚寺的苦修僧掩盖行踪一向很有一手,说不定根本找不着。陈绥之要练武,肯定不能出来,二师兄接了浮玉名下产业管账的活,现在不知在哪忙活,去了要被抓起来干活的,还要被念叨。”

至于赵于理,寻他怕是要到花街柳巷深处,站在他床头放喇叭他也不定会从被窝里抬头,唱曲还差不多。

周折玉不会,倒是隔壁又开始“咿呀哦”起来。

周折玉默默对墙握了握拳,挥手一指风弹灭了烛火,翻身睡进榻里。

这一觉,仿佛只是略微打了个盹,就被人生生摸醒。

周折玉眼皮如有千斤重,没来得及睁开,先捉住腰身逡巡的手,低声问:“谁?”

他听见自己鼻音有些重,含混不清的,像是顶风在外吹了一夜,自己险些都没听出来。

来人似是笑了一下。

“小……”周折玉被他突然按在脖子上的手冰了一激灵,脑中雾蒙一样的混沌登时四散,咬了下舌尖止住话音。

“你、做什么?!”

那人伸手直接从他衣领挑下去。

不知是睡得太久,还是睡觉姿势不对,周折玉一动,顿觉浑身僵直无力。

将将扑腾了一下,就没了反应,案板上的鱼都比他有劲。

“你都睡我床上了,你问我做什么?”阿岚抽出手,将挣扎起身的周折玉按下去,“‘乐逍遥’的姐儿你都看不上,原来是喜欢男人。”

“马哥说你夜里不住这儿。”

这屋空着,他既没买下来,也没特意交代谁要给他留着,自然是谁交钱给谁住,这人真是好不讲理!

周折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迫试图讲理:“我不知道你要回来……你若是现在要歇在这儿,我也可以还给你,现在,立马就走!”

阿岚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不急,夜还长。”

周折玉下意识伸手抵住他。

直到这会儿,他才隐约觉察出身体的无力并非自然,倒像是什么迷药。

不管什么迷人还是迷马的药,鉴于体内牵丝蛊的缘故,周折玉对其耐受性都不高,量小的话,一时半刻大概就能缓过来。

周折玉感觉身上药效正在消退,偏头避开阿岚凑过来的唇,登时怒从心起:这人他妈的是禽兽吗?!

当即屈膝一顶。

青年恐是肚子下面也长了一对招子,头都没低,刀柄重重敲在他膝上:“慢了。”

震得周折玉小腿一麻。

“别乱动。”阿岚提刀镇在他胸膛,语气颇为诧异:“我听说男子之间第一次做这种事都不容易,稍不注意就要血流如注,等会儿伤到你就不好了……这不是正在如你的意吗?”

“放屁!”周折玉呸了一声。

是你下的药,你脱的裤子,你把刀放在我的脖子上,这他妈的到底在是如谁的意?

周折玉仅存的一点气力都用来抓着腰带不松手,不知是使劲的还是气的,脖子到下巴一片全红了,怒道:“滚下去!”

他平日不常生气,也不爱对人发怒甩脸子,唯一吃过他最多怒火的喻长青于他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话都欠奉,也就无从谈知自己生气起来是什么样。

大抵不太有威慑力。

阿岚闻言不仅没麻溜“滚下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反而拿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不大熟练地哄道:“不气……晚上在院里对你说的那番话不是真心的,是气话,没有叫你去送死的意思,我听你问马顺子是不是住这儿时好像很高兴,以为你看上这里哪位姐儿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仿佛拍到了周折玉的哑穴上,他又惊又怒,被摸脸调戏的孤愤和尴尬一起打包哑了火,一天之内,第二次感到目瞪口呆——想看这人又要扯什么淡,不是,发什么疯。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骑马都不专注,在马背上看话本子,差点被病中骑得歪歪扭扭的马顺子撞上。”

事故当时两个病号正聚在一堆讨论病因,阿岚当即伸手拽住马顺子险些松开的缰绳,不曾想好心办坏事,其上之人因惯性使然顿时跌了出去,正撞向过路人的马蹄下!

眼见那头没有动作,似是反应不及,两相就要撞上。

那马背上戴幕篱的人头微微抬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同时迅速拉紧缰绳,座下白马顷刻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飞跃而起,擦着马顺子头皮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疾风。

掀开白纱一线,复又直直落下。

那人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手还攥着看了一路的话本,一手勒住缰绳,在几步开外停住,缓缓回头。

阿岚心如擂鼓,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个轻描淡写的眼神,良久,才后知后觉感到手下擦伤火辣辣地疼。

“你下马扶起马顺子到一边,给我们诊了脉,还开了方子。”阿岚一边想一边说,似是斟酌词句,生怕有哪处词不达意的地方,“你温声细语地开口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的。”

“你要跟我们一起走,我心里很高兴,但你总是不说话……还要找个跟你一般年纪的男人。”

得是多么重要的一位故人,才让这个不曾出什么远门的少爷,一出就是跑到关外这样山穷水恶的荒凉之地。

阿岚推己及人地心想,就是他亲爹亲娘他也要斟酌再三,不过转念一想,那些如今都是黄土一抔,好像没什么可比性。

只好在此基础上,再将“感情深重”四个字浓墨重彩地渲染一番,心忧得几乎辗转难安。

全然不知它们其实都加注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身上。

“我费尽心血替你到清风楼去打听……也不算替你,总之还算得了个好结果。”阿岚直起身,刀鞘还扣在周折玉身上,见他一双桃花眼平淡地望着他,脸上红痕消了不少,手下不免松了几分劲,“你骗我的,根本没有这号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这号人?”周折玉偏头反问道。

阿岚一愣。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惊人的剑光骤然飞出,自下而上,转瞬到了眼前,来势汹汹地要将他的脑壳戳个稀巴烂。

阿岚下意识闭上眼,却听耳边“叮”的几声轻响,紧接身后有一阵风扫过,后颈顿时一轻,显出针扎似的麻痹后遗症。

牛毛般的细针被宽厚的剑身一劈,纷纷六亲不认地各找爹妈,扎向暗处隐没的人。

周折玉一把掀开阿岚,翻身落到地上,出鞘的鸣春涧争鸣不休,直指暗处:“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