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前
“殿主走了？”
一个冰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
虞三娘原本独身等在雾山外山道，周遭寂寥无人，半月阙巡逻的防务都不往这边走，晚间的山风大得想吃人，鬼哭狼嚎地恐吓了她俩时辰，一点没听见来人动静，猝不及防被猛得吓了一跳，过去听的鬼故事连忙排着队来敲钟。
虞三娘心脏提到嗓子眼，眼还没看清，腰间弯刀先出了鞘。
寒芒犹如一轮弯月，晃眼比天上挂着的那个还要亮，只一闪，竟被对面轻飘飘拈住了！
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血肉，却将嗜血钢刀捏豆腐一样攥在手间。
刀锋被迫微偏，银光一闪，映出来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型线条从内眼角开始，向外眼角逐渐拉长又微微挑起，这一特点让他眼神总是带有一种别样的锐利，好像时刻在审视、洞察周围的一切，猜忌着一切。
“做什么？”喻长青一手擒着刀尖，面无表情偏过脸看向虞三娘。
虞三娘看清来人，迅速抓回慌乱的三魂七魄归位，总不能告诉上级她自己给自己讲鬼故事，然后吓疯了……只好尴尬地收了刀，行礼低头道：“呃……殿主……呃，殿主已经走了！”
视线中一双乌金缎面的靴子站得笔直，过了片刻，才缓声问：“那对牵丝蛊也交给他了？他走前有没有什么交代？”
虞三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鞋面瞧，紧绷的脊背神经感受到的目光有如实质，依旧没有丝毫放松，一板一眼道：“交给殿主了。殿主打开看一眼，问了一句‘长青是不是还在闭关’，我说‘是’，他就没再问别的。不过离开乱石林前，殿主分别传了一次左护法和我姐姐，在空楼待了两个时辰……”
乌金的缎面绣了精致的云纹，既金贵又漂亮，此刻却被鲜血浸染。血污墨水洇纸似的肆意蔓延，在云纹间晕染开来，将那原本飘逸的图案抹得狰狞，又似红梅泣露，一并攀上他雪白的衣摆。
虞三娘默默抖得更凶。
喻长青穿着一身仿佛从凶杀案现场淘来的血袍，从容地站在山道，波澜不惊地垂眸看着地上一边说一边悄悄擦冷汗的女子，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待虞三娘交代完，他才可有可无点了个头，轻声道：“嗯，知道了。”
虞三娘起身跟在他后头往山下走。
这条上山的大路跟周折玉上去走的那条小道比，也没宽到哪去。峭壁下浓重的稠黑活体似的在风里涌动，多看一眼就会走不了。
半月阙牛鬼蛇神众多，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他们一致都不爱往雾山来。最广泛的一种说法原因是夜里一个人在山道上走，容易错走进黄泉路，会鬼打墙出不来，然后死掉。
虞三娘对此深信不疑——一个人走，但凡踏错一步，就会掉下去没人捞，确实是入黄泉。
按理说两个人走可以互相照应，应该就没这么恐怖。但她小心瞅了一眼身前之人的背影，不自觉离得更远了点，觉得此人比雾山恐怖的多。
他身上衣衫进山前明明还是整齐考究的，此刻却凌乱污浊，飒飒飘飞，透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张牙舞爪地招呼在虞三娘的脸上。她抹了把脸，在心里为周公子点了根蜡。
这边蜡刚点上，前面人突然停下脚步，虞三娘也跟着刹住脚，戒备地往后靠了一步。
喻长青倏的转过身，越过她向上往回走。
虞三娘：“？？”
她不明所以，也跟着上前，“护法……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风又大起来，虞三娘一开口就灌了一嘴，话音都变得含糊。
喻长青像是没听见。
她只好在他身后追着跑，一路狗撵似的狂奔，眼见要到洞口石门处，喻长青又停了下来。
虞三娘觑着他沉默的后脑勺，担心他是犯病，不敢惊扰他，默默站在后面站桩，无言看着。
她只知道喻长青同那洞内关着的周公子是故交，两人一言不合总打架，下手也重，可见关系不大好，说不定还有仇。不过结仇么，小仇不过咒骂一通打场架，大仇不过拿命来报，你死我活。无论哪种，都该是相看两厌才对，什么样的仇要天天去报，穿得正正经经去报，多忙都要去看一眼——报得如此之缠绵悱恻，虞三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简直叹为观止。
虞三娘偷偷观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实在是紧迫了，正准备提醒。还没开口，便听喻长青问：“你方才最后一句说什么？”
哪一句？
虞三娘思忖片刻，试探道：“护法落下了什么东西？”
喻长青不答，她自知不是这句，想起一开始交代的事：“……说姐姐在泗水亭等护法，有要事相商。”
亭中备了好些美酒佳肴，具是虞二娘亲手准备。“要事”必是有的，就是得看是哪方面的。
可能哪方面都有。
魏式均带人找了十多天，好险在夜阑君出关前带回梁裕，关进了密室。空楼被烧，虽被抢救大半，表面上看却依旧成了个面目全非。夜阑君平日惯珍视空楼里的物什，这次居然没大发雷霆，只罚了魏式均一顿刑，连防务权都没动，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
魏式均本以为此次不死也要脱层皮，没想到就这么被高抬轻放，忙受宠若惊地领了罚，夹着尾巴做人了。
这跟预想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夜阑君高抬贵手放过了魏式均，却没放过他喻长青。
喻长青垂眸看着自己微微抽抖的手，腹中丹田仿若有惊涛骇浪，习武之人本该按部就班缓缓流转的内力，于他却是全然失控的，脱缰野马一般横冲直撞，在经脉中撒野，嘲笑他垃圾下贱，嘲笑他贪生畏死。
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洞门，转身朝着虞三娘走去。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