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内功

意识在混沌中几次踏空,坠入的都是更浓的黑暗。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最先感受到的还是疼痛。身后肩膀的伤口处,不动时痛意沿着神经就像荆棘蔓延,无孔不入地侵袭着知觉。疼痛之后才有别的感知——脑袋像是被卡车碾过,嗡嗡作响,而胸膛前像是压着千斤重的石板,又冷又重。

周折玉这一觉不知躺了多久,四肢都变得陌生,没一个任他驱使。

王八翻盖似的艰难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他此时是趴着的,也难为有人还记得不能平着放——身下石板只垫了一层薄薄的褥子,趴着久了胸膛都硌得慌,要平躺睡下去,梦里几时走了都不知道。

周折玉缓缓动了动左肩,登时疼得他眼冒金星,那支指头长的吹箭似乎并没有被拔去,反而留在了他身体里,同皮肉长在了一起。

他埋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撑起身环顾周遭。

这不是之前待的那间棺材板密室,三面墙一面铁栏杆,更像一间牢房。

铁栏外平铺一条又长又深的过道,黑漆漆的没有点灯,道路尽头看不分明。屋内同铁栏相对的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气窗,周折玉贴脸杵在气窗前,见外面被参差斑驳的石壁挡了个彻底,勉强落下几缕月光照进室内,像气窗从壁后捡的漏,少的可怜。

却好歹可知日夜,不受永远的浓夜折磨。

四下寂静非常,空气中隐隐有水声。

周折玉借着微光,看见石床旁的石壁上竟破天荒地流着一汪泉水,顺着沟道注入屋尾一个袖珍的蓄水池,底下似另有流水暗渠通向外面,一刻钟过去,池中水始终不见满也不见少。

水中无甚异味,周折玉捧水到窗边瞧了瞧,确认无毒才饮下。他昏迷不知多久,喉咙渴得快冒烟,若从脖子中间切下一段拿出来看,此时应该成了一块萎缩的肉干,手指一拈就要碎掉。

几乎喝了个水饱,周折玉才停下来,望着黑黝黝的水面发呆。

他额前碎发被水浸湿了些,几缕贴在脸侧,像夜色勾勒的暗影,又像玉器碎裂的细缝。

周折玉半跪在池边,兀自顿了片刻,才缓慢撕下衣角一个边,沾水擦干净了手脸,逐渐显露出月白釉般的底色。

牢房中布置简易,除石床和水池,没有别的。

鸣春涧又不见了踪影,许是被喻长青拿走没收,周折玉原本江湖往来日日刃不离身,现在都几乎快要习惯这种手无寸铁的感觉。没人来找他,他就在石床上打坐冥想。

跟喻长青几次交手下来,周折玉从他身上至少看出三种功夫的路子。

其实武功这种东西,向来贵精不贵多,武林之人毕生大多只学一种。一来是人的时间精力毕竟有限,二来武功秘籍不分优劣都是一方江湖人安身立命的底气,传亲朋传弟子,除此之外,再大方也不可能直接昭告天下,谁想得几个得几个。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不同路数的功夫内功法大都自成一气,这玩意儿基本属仓鼠,养在一个笼子,一个平平安安,两个就要大打出手。

周折玉自身就是个例子,他身负浮玉剑法和霞飞诀两套内功,年少时常有内息混乱,经脉胀疼的情况,因功力浅不显得严重。后来两相进步如飞,顾禾川在旁愣是没看出一点不妥,还以为他是个非同一般的天纵奇才,直到问题一次性爆发出来,周折玉出任务回来吐血晕了两日,才发现原来是他太能忍。

问题却不会因为他能忍就得以解决。

外面担心的人尚且没找到缓解的办法,周折玉“昏迷”中反而因祸得福开了窍,自行领悟到平衡丹田里两种相搏相斥的内力的办法,醒来闭关数日,出关后再没出现类似的情况。

但问题仍然是存在的。

两种内力一日同在他丹田并存,他便要一日谨慎地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平衡和牵制。周折玉自认是个蠢人,也能想出这样笨拙的解决办法,相信世上聪明之人比比皆是,自有更好的办法来使。或许往后时间更长,周折玉阅历更加丰富之后也能找到更好的方法,使两者归一也不一定。

可现下时间太短,他面对两只仓鼠打架已经是力不从心,很难想象三只及以上得多么闹腾,怕会打群架。

喻长青作为掌管三只及以上仓鼠的饲养员,明显没有找到什么让他们和平共处的方法。交手中,周折玉便察觉到他的呼吸看似均匀悠长,实则过于规律,有些刻意,面色寡淡,手掌冰凉,周身一点热血可能都汇集到丹田去了。

他如今还能行动如常,没有直接爆体身亡或是沦为废人,恐怕是有人在帮他梳理。又或许,他几种功法中有一门比较独特,也更霸道,可以以此来压制其它几个,不至于彻底混乱。

后者困难重重,前者治标不治本。

无论走哪条路,都逃不过一个“前路坎坷”。不过,学武本就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也就只有困难和超级困难的区别。人生一世,想活得容易,可能只有生下来就落气一种办法。

或是从来没有生下来吧。

周折玉肩头箭伤虽痛,但不得不承认,那什么牵丝蛊好像真的不止是摧残人的坏东西。昏迷几日他身上未用药,伤口却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的愈合速度比之前更快。

周折玉莫名想起昏迷前嘴里那股特别的腥甜味,昏沉中依旧记得格外清晰,不知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等周折玉再见到喻长青时,眉头一蹙,一眼就发现此人功法的问题更严重了。

面对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人体炸弹,周折玉心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一点。

总结起来大概是——不跟神经病人一般见识。

特别是快死的。